第14章 洗尘凤鸣楼
这结果本就是福康安想要的，此刻却又觉得来的太过容易，沉默半响，他一笑推辞，“萧兄客气了，大家江湖兄弟，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何况我们与那福康安，还有个大梁子要了结，今日就不多打搅了。”
此话一出，吉祥的心就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主子爷这是怎么想的，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要进通渭城嘛。放着大好的机会不用，怎么还玩上欲擒故纵了？
“巧了，我们掌教也立誓要把那福康安生擒活捉。既然大家如此投缘，摆队相迎才是我兄弟的道理。兄台若是再不随我里面一叙，那就是看不起我肖某人了。”没想到，萧香主却是实心实意，执意邀请。
福康安仿佛点了一下头，脸色却又有些为难，吉祥揣摩着主子的心意，觉得自己还是要推他一把。他放开手中的人质，小心翼翼陪笑说：“人家萧爷如此盛情，大当家的就应了吧。何况徐大哥如今生死未卜，属下也不放心，想跟着去瞧瞧徐大哥的伤势如何？”
“这位小兄弟说的正是，我看你背上也伤得不轻，教中有的是好大夫，正好一同给你瞧瞧。”萧香主顺着话头转向吉祥，语调十分关切。
面子已经做足了，福康安便微笑拱手，“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众人拾级而上，正殿的关公像身着龙袍，手中执笏，倒是没有丝毫损毁，绕到关帝背后，供的竟然是黄铜打造的青龙偃月刀。萧香主在刀尾处停步，伸出右手在刀柄末端拧了三下，背后的石板哄的一声突然降下，现出黑洞洞蜿蜒向下的台阶。
萧香主跨前一步，打着了火折子，“各位好汉请跟我来，贾三兄弟殿后。”
走下四十九级台阶，约莫两层楼的高度，然后再沿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通道向上走，福康安暗自数着，行了大约七百步面前能隐约看到一扇青石大门。萧香主摸索到大门右侧的一个铁环，使劲一拉，石门便慢慢敞开了。再往前走了五十步左右，又是一道石门如法炮制。走出去，眼前的景象让福康安有点意外。
此处明显是一座宽敞庭院的后门，面前一条灯火酒绿的走廊，四周还飘荡着丝竹之声。走廊两边都是相同大小装饰的房舍，有的门大敞四开，可以一眼望见里面是一明一暗的套间，还有几扇门紧闭着，隐约可以听见喘息声低语声，窗纸上还有昏黄暧昧的灯火跳跃闪烁。
福康安本能的皱了皱眉，可抬眼却对上萧香主正回头看向他的目光。他瞬间扯出一副疑惑表情，抢先开口问道：“本以为你白莲教的地界会处处都是供奉佛母的庙宇，没想到却是喝花酒睡堂子的好去处。弟兄们忙乎了一整天，到这会儿还水米未沾牙，格老子的，萧香主不是想让咱们干看着解馋吧？”
这番话一出口，倒让萧香主上不来下不去的，他轻咳一声，微红着脸接口道：“这个，这个，怎么说教中兄弟都是血性男儿，总要有地方泄泄火不是，这不也是我们掌教体恤兄弟们嘛。无生老母受兄弟们供奉，自然也必能体会得了人间疾苦。”
福康安只看着他，不置可否。此时，左边一个敞开的房间里忽然有人快步走出，先看了贾三一眼，然后朝着萧香主迎上来，满脸堆笑的一躬，“萧爷辛苦，掌教让小的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萧香主点点头，“凤鸣楼摆酒，我要招待哥老会的兄弟们。”
然后他又朝着福康安继续解释：“此处本就是个客栈，一直是贾家三兄弟守着，也算是给教里守住了进出通渭城的要道。咱们前面楼上坐，好酒好菜招待各位。”
原来这就是徐璠成口供里的贾家老店，福康安心中了然，嘴上应承道谢。
这凤鸣楼原是紧挨着客栈的一座酒楼，老板早就被这贾氏兄弟同化入了教，直到白莲教占了通渭城，此处就成了教中的香主金刚们聚会宴请的地方。贾大早已清空了二楼，擦干净桌子摆上四凉八热十二个菜，萧香主刚刚满了一杯酒，请福康安上座，就听见楼梯上脚步声音，一个瘦高身材的男子已经站在了楼梯口。
“掌教还没歇着呢？”萧香主闻声转身，脸上的笑容虔诚而温和，“本想着明天一早再回禀掌教，没想到已经把您给惊动了。”
“不碍的，既然是给哥老会的兄弟接风洗尘，我怎么能不来瞧瞧？”被称作掌教的人文质彬彬，语调淡然。
“掌教这是挑理了，兄弟可担待不起，待会儿自罚一杯赔罪。”萧香主似乎有些不自在，转向福康安又说道，“容我介绍介绍，这位正是我们张掌教，无生老母座下明尊。”
原来这就是张文庆了，福康安一直暗暗打量着来人。看他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容长脸，三角眼，眉宇间带着几分清高倨傲，一身粗布白衫，怎么看都像个落魄秀才，可一想到明善竟然就是被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伏击穿成了刺猬，真他niang的让人气不过。
可气归气，眼前这个人必定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福康安爽朗一笑，抱拳当胸，“张掌教安好，莲花山总堂胡正彪率座下弟兄，有礼了。”
借用这个胡正彪的名头，在哥老会里算是叫得上名号的人物，江湖上也小有些名气，当年德楞泰打入他们堂口正是先在他身边做亲随，又升了外堂三爷。胡正彪有一房最宠爱的小妾，家里是来往吕容跑船的，一直跟他闹着不当这个龙头，拿着积蓄悌己银子跑路去吕宋过舒服日子。后来他被福康安设计拿住，谈判成功以莲花山五个堂口的人头换了自己身家性命，所以他早早已经跑到了吕宋的事，并没人知道。
对面张文庆也在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哥老会龙头，胡正彪的名头隐约听过，只是哥老会已经被官军剿得伤了元气，这么突然到了自己的地盘，着实又些蹊跷。方才听贾三回禀，等了两天都没来的徐璠成先被官军抓了，然后竟然让他们给救了，这事都透着邪。还有萧琦，也不跟自己请示，就把外人带了进来，他安的又是什么心眼？
一旁的吉祥见这张文庆只看着自家主子不答话，心里就是一万个不舒坦，他跨前一步，“这位张爷，我们大当家是莲花山的总正龙头，顺庆府保宁府哪路绺子不得给我大哥面子。您别看今天就我们几个弟兄跟这，那是咱们龙头爷敬您，不肯坏了拜山门的规矩。况且踏您的地盘也是这位萧爷有请在先，您要是挑理，那咱们没二话这就告辞，城外可还有几百弟兄等着咱们呢。”他一边说着，外衣已经闪掉了，露出里面带了血痕的短衣，腰间还别了两把短刀，一脸的混横样子。身边黄九龄，额勒登保和德楞泰，也一同站了起来。
这话说的让张文庆有些下不来台，他赶忙瞥了萧琦一眼，后者心领神会的走上前拉住吉祥的胳膊，“小兄弟怎么这么大火气，我们掌教向来好客，最爱见江湖朋友，这话是怎么说的，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今天这事全是兄弟的错，没来得及向掌教说明是由，来，我先自罚三杯，给各位英雄赔罪。”
说着，萧琦立时连饮了三杯，举着酒杯又看向张文庆。张文庆一张长脸这才舒缓了颜色，走到冒牌的胡正彪跟前坐下，皮笑肉不笑的说：“久闻胡兄弟大名，幸会幸会。通渭算不上是大地方，可好歹也驻了几千弟兄，敢问一句，老弟带着几百弟兄千里奔袭，莫不是，想来靠我张某人的山头？”
这话问的突兀，福康安拉了凳子坐下，夹了一筷子酱牛肉慢慢嚼了，才悠悠朝着萧琦问道：“刚刚在城外，萧香主是怎么说的来着，松柏堂前分大小，桃李树上共一宗，既要款待兄弟，又要答谢对徐兄弟的救命之恩，可是这话？”
萧琦没敢看张文庆的脸色，只尴尬点点头，“我们掌教也是这个意思，不过见到胡兄弟欢喜，多问了几句。”
“那好，既然是贵教请我们来的，这靠不靠山头的事，张掌教若是有兴趣，接下来随时可以找我聊。”福康安又夹了一块熏鱼，然后举起酒杯，“萧香主盛情，兄弟心领了，来，兄弟敬你一杯。”
看来自己注定是要被钉在靶子上了，萧琦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张文庆能文能武什么都好，就是太拿自己当回事，尤其占了通渭城又伏击清军都统之后，就恨不得要立时称王了，这么看让个外人搅进来搓磨搓磨他，也未必是件坏事。于是，他也举了杯，看看胡正彪，又转向张文庆，“胡兄抬爱了，胡兄既然有意在通渭常驻，最欢迎的自然是我们张掌教。正好兵和一处，给那福康安点颜色瞧瞧。”
看着属下一个劲儿的圆场，张文庆也终于举起了酒杯，抿了一口，却转向吉祥甚关切的问道：“听说这位小兄弟也受了伤，一会儿大夫就过来，正好给你瞧瞧。”
吉祥被他这么一问，有些意外，随口答道：“我这点伤不碍的，徐大哥伤得不轻，让大夫先给徐大哥治伤。”
“小兄弟救了璠成，张某自然感激不尽。他伤在后脑，等闲大夫治不了。”张文庆叹了一口气，语气却越发轻松起来，“不过也不用担心，妙音娘子这两天就要回来了，别说是挨了一棍子，就是生死人，肉白骨，也不在话下，就没有她治不了的伤。”
听他这么说，在座的几个人都是一愣，那一棍子是黄九龄打的，军中大夫确定徐璠成就是个有口气的活死人，可怎么冒出来个妙音娘子，说能起死回生……
福康安在桌上轻墩了一下酒杯，“听说行医舍药，一向是无生老母的无量功德，这位妙音娘子倒是堪比观音菩萨。什么时候到通渭，掌教可要介绍胡某人见识一下。”
“好说好说。”张文庆一边答应一边扯下鸡翅膀送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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