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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摩云岭的特务营似乎也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他们没有再要求撤退,在凌晨的时候,在日军的又一轮猛烈炮火过后,那面青天白日旗终于在炮火中被撕成碎片。

        我们——东岸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面旗子在空中飞扬碎裂的场景,那是让所有人沉默的场景,军旗是表示一支军队的存在,军旗失去了,军旗下的军队也不会坚持太久了。

        特务营的残存,差不多百十来个人,都退到了摩云岭的主峰,那里背靠悬崖,悬崖下面就是怒江,那里是条绝路。他们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重武器,他们的结局已定,日军再有一轮冲锋,这一百人都将堕入万劫不复。

        就在我们都在等着最后搏杀,在我们眼前上演时,毫无征兆的,摩云岭上忽然传来了我们熟悉的歌声: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对岸的同袍把我们的从军歌唱的悲怆决绝,这加倍了我们的羞愧难当,我们就这样把自己的同袍放弃在自己的眼前任人碎剁,这是让人既失望又痛心的部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里,摩云岭的勇士们选择了用这样一种方式与这个世界道别。

        也许他们的勇敢和绝不退缩连敌人也是敬佩的,他们唱歌的时候,日军停止了炮击,在特务营激昂悲怆的歌声里,日军的步兵在硝烟里如蝗虫一样的蜂拥而出。日军又一次的进攻了,这次没有炮火配合,因为山顶这百十个中国军人已经不必再浪费炮火。他们在唱歌,他们弹尽粮绝,他们已经没有了抵抗的能力。

        我站在战壕里心如死灰的看着,黄文烈倒剪着双手烦躁不安的看着,段彪怒火万丈的看着,毛小豆泪流满面的看着……无论我们是何种心情,我们也只能看着。

        日军已经冲上了山顶,他们没再遇到一颗子弹的反击,我们听到了一个日军哇哩哇啦的叫喊声,如果有人能听得懂日语的话,那是日军在做最后的劝降。

        然后我们听到了更大声更整齐的喊声自摩云岭传来:“东岸的弟兄们!阵前五十米!来几发炮弹吧!”

        ——特务营假装放弃了抵抗,等待日军聚集,然后呼唤炮火与敌军同归于尽!这是伟大的诀别!这是唤醒麻木唤醒沉睡的诀别!

        黄文烈已经不再烦躁了,他脸色铁青着:“炮兵就位!”

        毛小豆已经哭的抱头蹲在了地上:“别开炮啊,别开炮啊。”

        黄文烈恼怒地喝道:“来人,把他拖走,哭丧一样的惹的人心烦!”

        对岸又传来大喊声:“目标阵前30米!开炮啊!孬种们!”

        “校准好了没有!”

        “校准完毕,团长!”

        “开炮!”

        黄文烈几乎是嘶吼着下达了命令,我们的两门战防炮开炮了,炮弹呼啸着飞向了摩云岭阵地,炮弹炸开,火光崩现浓烟升腾。

        特务营和日军已经胶着成了一个无法分开的距离,我们的炮弹毁灭了日军,也毁灭了特务营。更多的炮弹从东岸射向摩云岭,没有开炮的命令,都是各个部队零星的炮击。炮弹在摩云岭主峰阵地上爆炸,肉眼都能清晰的看到血肉横飞的躯体,那些躯体来自于日军的,也来自于我军的特务营。

        天亮了,摩云岭阵地上插上了日军的太阳旗,经过了两天两夜的鏖战,他们已经完全占领了摩云岭。

        我们确信特务营全体官兵都已经壮烈成仁,这样的苦战不会还有人生存下来,除非在最后的时刻有人跳下山崖,但是跳下山崖若是没有摔死,也必然滚落到涛涛的怒江。

        现在所有人都轻松了,因为事情已然有了答案。上峰们可以专心地写着伤亡报告以及追授烈士的表彰,我们也可以不必在看生离死别的撕心裂肺。

        在表彰任命中,因为护卫青云渡有功,我又被官升一级,中尉变上尉。仗打得惨不忍睹,官倒是升的一步一个脚印。所以在我看来,我们的一切都没有改变,还是和从前一样,和从前一样的让人看不到希望。

        “安子,知道了吧,工兵总队把青云渡炸了。”段彪打来了饭,把其中的那份递给我。

        “意料之中啊,他们擅长这个。”我打开了饭盒,今天的伙食还行,不是杂粮饭,是许久不见的白面馒头。

        “擅长什么?”段彪一手掐着烟,一手拿着馒头。

        “擅长炸桥啊,擅长炸掉一切可以让日军追我们追的慢点的建筑物。你从天水河打过来的,这还不懂。”

        段彪就发了一会儿呆:“妈了个巴子的,还真是!天水河大桥刚炸,这又炸!瘪犊子们炸上瘾了!”

        “瘪犊子们没有信心守住青云渡,就只好炸掉它。就像摩云岭一样,如果派增援过去,你说守不守得住?”我有些戏谑的看着段彪。

        段彪很认真的想了想:“怎么就一定守不住?看看特务营,两千人都守了两天两夜,我们要是派重兵增援那还真说不准……”然后段彪又叹了口气:“那样的话,特务营的弟兄们也不会打的一个不剩了……”

        我不理他的感慨,鼓唇弄舌继续给段彪上课解惑:“这是你段彪的想法,也可能是无数个段彪的想法……你别瞪我,也包括我,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瘪犊子们不这么想,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认定了摩云岭绝对守不住!就是派了天兵天将去了也没用。所以连带着他们也绝不会有信心,认为我们可以守得住青云渡!炸掉多好?一了百了,日本人过不来,我们也过不去。”

        段彪在我的长篇大论中吃完了饭,我怀疑他压根都没听我在说什么,但是段彪证明了他起码听到了我说的最后那句话:“青云渡炸了,等到咱们反攻了,还得重修……累死工兵总队的这帮孙子!谁炸的谁他娘的去修!”

        段彪还在想着反攻,在这件事上,我早就把自己定位在了先知的高度上,反攻在我看来可能会是下辈子的事了。

        炸掉了青云渡,我们在延绵二百多公里的怒江东岸驻起防线,挡住了日军继续东进的战略构想。日军似乎也认同了这样的对峙,偃旗息鼓开始深沟高垒修建防御工事。这是让人心安的举动,我想我们的上峰看到了这样的态势,可能就差举杯庆祝了。

        打了败仗都可以加官进爵,更何况是我们居然守住了江防,这在上峰看来无异于等同于一场大捷。战乱之秋,派官本就是派的大方,于是在不久之后,重庆的嘉奖令就来了,几乎所有参战没参战的人员,只要刮着边了一律坐地升一级。黄文烈重新拿回了自己的上校衔,我是新200团升官升的最快的人,一个月内连跳两级,成了我们团唯一的少校营长。

        从缅甸败退下来的大量溃兵被补充进了我们团,加上陆陆续续的壮丁兵,不管怎么样,新200团现在终于是有了一个团的规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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