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狼，人，杀
幽暗的地洞里，于乐对着简陋的传声筒说道：“一号位。”而后迅速将传声筒对准耳朵。
很快，传声筒中传来有些模糊的回应：“安全。”
一旁的于富嘴上抱怨着：“护村队什么时候变成老鼠了？”眼睛却不时偷瞄于乐，想要弄明白他究竟在做什么。
队长于祥眉头一皱，不等他发话，于富的亲叔叔于利训斥道：“臭小子，你懂什么？队长这套法子能救命！”
于富不服气，说道：“如果一直靠这种小聪明躲避危险，我们怎么可能觉醒？成不了修行者，就没资格为神主出力，活得再久又有什么用呢？再说，咱们这些凡人，一辈子又能活多久？”
于利两眼一瞪，抬手就要扇他，被于祥拦了下来。
于祥看着于富，冷冷说道：“于富，来之前，村长是怎么说的？”
于富撇了撇嘴，不吭声了。
近年来，护村队多出了许多规矩，比如平常操练时不仅要锻炼身体，练习战斗技巧，还要学什么战术，不达标的人就没资格随队出巡。
当初于富学了半天就嫌浪费时间，退出了队伍，按理说是没资格入队的，但当他听说李清今天要正式随队出巡时，他立刻软磨硬泡，求父亲出面。
于富的父亲于贵曾经担任过护村队长，甚至还上过真正的战场，伤残退役后回村，很快便继任村长，在村里威望极高，于祥也不好轻易驳了他的面子。
来之前，于贵当着于祥和其他护村队员的面，对儿子交代得清清楚楚，入了队，一切都得听队长的，否则不仅要依军法严惩，回去还要再受家规教训。
虽然一向在家备受宠爱，但于富心里有数，老爹既然当众发了话，事情便关乎老爹的面子，真闹起来，自己免不了要吃一顿眼前亏。
要不是为了李清，于富才不来受这窝囊气。
说来也怪，李清的相貌顶多只能算是清秀，性情也颇为冷淡，于富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那么稀罕她。
他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李清，却发现她正在认真注视着于乐。
明知道李清是在观察于乐的操作，于富心中依旧一阵不快。
这个该死的孤儿，真是走了大运，竟然能被李家收养，跟李清在一个屋檐下长大！
……
……
作为真正将战术思想引入护村队的人，于乐并不在意于富的态度。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四年了，算上前世，他已经活了快四十年，或许人的心智不能如此简单地叠加计算，但即便是前世的他，也早已将自己打磨成社会机器的一颗合格的螺丝钉，对于与人争辩这种事情提不起半点兴趣。
当他在这个世界睁开双眼，勉强理清最后那段嘈杂而模糊的记忆时，他甚至有些难以相信，那个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从失控的卡车前救下陌生女孩的人是自己。
一时冲动？他更愿意相信是睡眠不足导致大脑缺氧，这才让他一反常态地做出了那样非理性的举动。
无论如何，他从未把自己的死亡视为一件义举，自然也不会将这第二次生命当作是某种奖励，而当他了解到这个世界的残酷程度后，他立刻停止思考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或者意义，将全部精力集中到一件事上——活下去。
于富的话其实不无道理。在天意大陆，修行者与凡人几乎可以被视作两种生物，成为修行者意味着生命层次和社会阶级的双重跃升。
赌上注定短暂而无趣的余生，去搏一个脱胎换骨的机会，是否值得？
在缺乏数据支撑的情况下，于乐也无法确定。
事实上，这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护村队是保障他和李清母女生存基础的重要屏障，他当然要尽可能地提升它的运作效率。
……
……
在得到于乐的报告，确认各处岗哨情况正常后，于祥正式开始介绍护村队的运作方式。
在战术思想的指导下，如今的护村队内部有了更为细化的分工，而在听完“引狼者”这个角色的职能后，于富当即不假思索地叫道：“队长，我就干这个！”
说罢，他兴冲冲地对李清说道：“清妹，跟我一起当‘引狼者’吧，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按规矩，护村队员可以提出自己的意向，但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队长手中；于祥无意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跟于富计较，不置可否地说道：“你先把各个位置都尝试一下，再做决定。”
于祥要给于贵面子，李清可没这个概念，完全无视了他自来熟的搭话。
于富仍不肯罢休，接着说道：“清妹……”
于祥面色一肃，说道：“现在是我这个队长在说话，队员不可以随意插嘴！你不懂规矩，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如果于富骚扰的是别人，于祥未必会出这个头，可李清的父亲曾经指点他修行，对他有恩，因此他对于乐和李清格外照顾。
就在这时，于乐面色一变，将一个话筒贴在耳边。
须臾，他放下话筒，对于祥说道：“七号方向，小股狼群，超过十条。”
于祥神情自若，对于富说道：“你运气不错。不是想当‘引狼者’么？跟紧我！”
说罢，他转身向上攀爬。
于富看了一眼李清，于祥头也不回，厉声喝斥道：“恶狼不等人，我发了令你就要立刻执行！赶紧跟上！”
于富无奈，只得匆匆跟上于祥的脚步，丢下一句：“等把狼引来，我杀给你看！”
……
……
不同于于乐前世所在的世界，天意大陆没有日升月落，神赐光轮的明灭变幻将时间均匀分割成白昼与黑夜，入夜后天地无光，感知方面过于依赖视觉的人类在面对野兽时陷入压倒性的不利局面。
过去，护村队布置在最外围的岗哨实质上就是敢死队，一旦被嗅觉敏锐的恶狼盯上，这些人几乎必死无疑，除非能在生死危机的刺激下觉醒成为修行者，而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高声呼喊，将恶狼来袭的消息传出去，提醒护村队集结应对。
于乐这一世的生身父亲就是这么死的，死在于乐出生前三个月的时候。
由于太过常见，这种惨烈的死法甚至不被视为英雄事迹；他的妻子并没有得到村里的特殊照顾，在妊娠晚期依然需要劳作，最终死于难产。
近年来，护村队的作战方式大大改进。岗哨潜伏在地下，通过监测周边振动的装置察觉到恶狼来袭后，用传声筒将消息传递到同样位于地下的指挥部，随后“引狼者”出动，将恶狼引到指挥中心旁的陷坑处，坑底遍布木刺，落入陷阱的恶狼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站在那堵布满洞眼的土壁前，李清紧紧攥住手中的木矛，看着对面陷坑内恶狼留下的血渍，神情坚毅，眉眼间氤氲着杀意。
李家是外来户，由于失去了修行强者的庇佑，他们不再享有居住在城里的资格。
对李家来说，这无疑是令人难以接受的沉沦，可在他们这个村子，李家却是毋庸置疑的大户人家。
李家男主人李卫实力强悍，一来就接过了护村队长的位置，而他更是靠着一己之力建起了村里最宽敞气派的屋子，一家人过着让全村羡慕的生活。
三年前，边境爆发兽潮，李卫被紧急抽调，一去不回，只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李卫在世时，一有时间便会悉心指点李清锻炼身体，但却从不教她任何战斗技巧，显然是希望她自然而然地迈入修行者的门槛，并不打算让她面对真正的生死危机。
李卫死后，李清锻炼愈发刻苦，与此同时，她开始钻研战斗技巧，后来更是一丝不苟地完成了所有战术训练，在各项比试中名列前茅，让于祥找不出任何理由阻止她加入护村队。
于乐明白，她是想通过生死危机逼自己尽快觉醒，向妖兽复仇，可她不知道，杀死李卫的很可能并不是妖兽。
地面传来的动静打断了他的思绪。
狼来了！
莫名地，他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这一次来袭的狼群，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
……
于祥将于富背在身后，一路不远不近地吊着狼群，眼看狼群即将进入陷坑范围，他将于富远远抛开，接着举足狠跺！
身为一名超凡境的修行者，于祥虽然施展不了什么神通，但身体力量已经达到相当强悍的地步，他这一脚下去，陷坑表面板结的土块顿时处处龟裂。
早有准备的护村队员猛拉绳索，拽倒陷坑内用于支撑表层土块的木桩，陷坑就此坍塌，恶狼来不及反应，纷纷坠入深坑之中。
以于祥的身手，本来并不会与恶狼一同坠入深坑，但他艺高人胆大，顺势下坠，打算亲自击毙这十余只恶狼。
眼看形势一片大好，于乐却面色一变，大喊道：“小心！”
这一刻，于乐终于想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异样。
狼群奔袭的脚步声，有些过于整齐了，这意味着它们当中可能存在一位具有绝对权威的首领！
下一刻，盘旋在他心头的警兆应验，他一眼瞥见其中一只恶狼从容不迫的眼神！
一片哀鸣般的狼嚎声中，那只恶狼从容落地，尖利的木刺被它随意拍断，不能伤它分毫。
刚一落地，它便朝着于祥扑去，无论速度还是力量，都在于祥之上。
这是一只妖兽！
这只妖兽十分狡猾，一直混在狼群中，刻意与其他恶狼保持一致，就连感知远比普通人敏锐的于祥都没能发现它的特别。
双方还未交手，于乐的心便沉了下去，他一眼看出，于祥不是那只妖兽的对手。
果然，双方刚一交手，那只妖兽便全面压制住了于祥，战况迅速恶化。
一墙之隔，护村队员们面面相觑，按理说此刻他们应该用木矛结果那些受伤的恶狼，但妖兽可怕的实力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于乐内心激烈挣扎，如果他出手，拿下这只妖兽不在话下，可这样一来，他准备多年的计划就泡汤了。
蓦地，众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呼，只见妖兽锋锐的爪子在于祥右臂上撕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被于祥扔到陷坑范围之外的于富尖叫一声，掉头就跑。
先前被十余只恶狼追着跑时，于富那一腔少年人独有的热血早就凉透了，跑了没几步便险些摔倒，幸好于祥眼疾手快，拉住了他，顺势将他背在了身后，省得他再出意外。
此刻眼看那么强大的于祥都不是那只恶狼的对手，他几乎被吓破了胆，甚至没发现自己的动作远比平时要迅捷得多。
于乐却是眼前一亮，从于富的脚步声中，他听出于富已经觉醒，只要于富察觉，及时回援，他们未必没有胜算！
就在这时，一根木矛精准戳中妖兽两条后肢间的要害部位。
妖兽体肤坚韧，并未受伤，但要害突遭重击，不免疼痛，暴怒之下，它仰天长啸，随即扔下于祥，转身猛扑，一爪便将土壁撕开一道大窟窿。
众人惊恐万状，争先恐后地涌向出口，却没想过，一旦于祥倒在这里，他们怎么可能跑得掉。
李清面色决然，手中木矛对准妖兽的眼睛戳去，却被妖兽张嘴咬住。
“喀嚓”一声，木矛前端被一口咬断，妖兽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硬生生地从窟窿里挤了进去，将土壁都挤塌了一半。
眼看队员们个个都要葬身于妖兽的爪牙下，于祥目眦欲裂，不顾伤势，奋力冲上前去，打算拼死为队员们争取逃生的机会。
于富依旧没有回援，他的脚步声一路远去，渐渐连于乐都听不清了。
于乐别无选择，只能出手！
十四年苦苦隐忍，今日功亏一篑！
真不甘心啊！
蓦然间，束缚了他数月之久的某种桎梏被这股不甘的情绪冲破，体内隐藏的两扇大门就此洞开，力量从中喷涌而出！
他竟然在这一刻突破了超凡境，达到了元气境！
惊喜之余，他依照“爷爷”的指点，调动一缕刚刚掌握的念力，凝聚成针，刺入妖兽的头颅！
正要回身应付于祥的妖兽蓦地一僵，任由于祥扑到它身上。
于祥不及细想，左臂死命箍住妖兽咽喉，右拳猛击妖兽眼睛。
“噗”地一声闷响，于祥这一拳生生打爆了妖兽的眼睛，但由于用力过猛，他无力再控制右臂肌肉贴合，伤口顿时迸裂，血流如注。
妖兽如梦初醒，拼命挣扎，于祥哪肯错过机会，任由妖兽乱蹦乱撞，宁死也不撒手。
良久，妖兽挣扎的动静渐渐变弱，于祥看准时机，双臂合力，猛地一拧，将它的颈椎完全扭断！
妖兽的生命力顽强得可怕，即便遭到如此重创，依旧没有立刻死去，但也无力再抵抗，很快就被于祥彻底击杀。
正当队员们欢呼雀跃时，李清换过一根木矛，向着陷坑戳去。
凄厉的狼嚎提醒队员们，战斗尚未结束！
于乐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走到李清身边，和她一起收拾残局。
十四年蛰伏苦修，他总算是达到元气境，这意味着他终于可以离开村子，进入修行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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