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真
莽林外围的动静，于乐也有所感知，熊帝的那声咆哮，以及现出原形、前去迎击的虎帝，都说明整个莽林已经全力以赴，而眼看虎帝出击，猿妖兄弟二话不说，紧随其后，转眼间，木屋周边再无妖王坐镇。
于乐心中一阵发紧，连忙向木屋方向释放出所剩不多的念力，同时用元气裹住李清，带着她一起奔向木屋。
眼下这种情形，他可不敢让碧儿一个人呆在木屋里。
然而，尽管他的反应已经足够迅速，可他还是没能阻止意外发生。
一条巨蟒，破土而出，直接将碧儿一口吞了下去！
于乐目眦欲裂，在心中高喊：“离！”
离不紧不慢地说道：“人没事，别急。”
于乐心下稍安。
巨蟒吞下碧儿后仍不罢休，长躯一振，向着于乐电射而来，几乎同时，一个声音传入于乐心底：“不要抵抗，我没有恶意。”
直面巨蟒，于乐骇然发现，对方的压迫感几乎与当初的猿妖兄弟相差无几！
这只巨蟒竟然是一只八重天的妖王！
此时猿妖兄弟还没有走远，于乐避开这一击，同时用念力呼唤猿妖兄弟回头救援是有可能办到的——前提是他把李清母女先寄存在这只蟒妖的肚子里。
眼看离始终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于乐只得放弃抵抗。
在被蟒口吞噬前，他下意识地将李清护在怀中。
虽然李清周身已经被他用元气层层包裹，但如果真的遇到危险，充满纯净生命力的躯壳才是他能提供的最坚实的防护。
……
……
出乎于乐的意料，被吞入蟒腹的他们，竟然来到了一片相当洁净的空间。
这里没有粘液，没有腥臭，除了有些狭小之外，几乎没有什么让人不适的元素。
更让于乐惊讶的是，除了碧儿，这里竟然还有另一个人！
此人少年面相，打扮颇为独特，浑身上下流露出一股野性的美感，唯独那双眸子，闪耀着如孩童般的纯真。
透过王垣的记忆，于乐一眼认出，此人竟是驭宗少宗主，辛真！
从王垣的记忆中，于乐得知，辛真是修行界近年来首屈一指的绝世天才，此人觉醒时直达五重天，其后常年闭关，杳无音信，就在人们暗暗猜测他是否后劲不足时，他突然现身天机阁，与陈瀚发生冲突，一战之下，二人平分秋色。
要知道，陈瀚已经是大能们公认的天才，甚至被认为有望成圣，而辛真的年纪可要比他小得多了。
三年前，与七重顶峰的陈瀚战成平手的辛真，只有十七岁！
而此刻，站在于乐面前的辛真，正自然散发着比蟒妖犹有过之的气场！
二十岁，八重天！
惊叹之余，于乐心中愈发警惕，不知为何，他本能地排斥眼前这个外相颇为讨喜的天才人物，即便对方的确没有表现出丝毫恶意。
仔细想想，当初就是因为辛真与陈瀚的冲突，才让世间注意到陈瀚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天机阁的事实，如果说那时的冲突不过是一场意外，那眼下，此人又是抱着怎样的动机出现在这风云激荡、波诡云谲的莽林？
就在这时，辛真咧嘴一笑，大剌剌地说道：“不用这么紧张，我是李彬公子的朋友，这位小兄弟，你可以收回元气了，反正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哈哈。”
于乐微微皱眉，辛真确实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辛真最后那句话只是一个玩笑，试图缓和紧张的气氛，但他心底的排斥感却越来越强烈。
他甚至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近乎于预感的判断，一旦让辛真与李清见面，某些糟糕的事情就会发生。
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不禁吓了一跳，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荒唐的念头？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某些青春期的少年，对在意的女生与其他异性的接触警觉到病态的地步。
开什么玩笑，无论怎么算他都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大叔，连离这种境界深不可测的怪物都要强调比自己年轻的事实，而他对李清更不可能怀有那样的情感，那可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
……
“那么，于大叔，你结过婚吗？”
离的声音让于乐紧绷的情绪稍稍舒缓，虽然不明白离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而且还是明知故问，但他还是随口答道：“没有。”
“想必你也没有非婚生子女，对吧？”
“对。”
“当然咯，因为实际上，你连与异性亲密接触的经验都没有，是这样吧？”
“是。”
“好嘞，那你有出于义务，替自己以外的人负担过任何开支吗？”
“没有。”
“有为了自身利益，主动侵害过他人的利益吗？”
“没有，虽然并不是出于内心道德的约束，我也绝对不是一个好人，但目前为止确实还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不用解释这么多废话，我当然知道你只是怂而已。最后一个问题，虽然从结果来看显然没有得手过，但你是否有过以发生亲密接触为目的，主动与异性进行交际呢？”
“十四岁之后，我只有主动逃避与异际的经历。”
“很好，保险起见我确认一下，你的取向是完全正常的，对吧？”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我本人在心理上支持任何一种取向的人士，对于取向问题是否可以以‘正常与否’进行评判我也保留意见……”
“跟我搁这套盾是吧？行，我换个问法，据我所知你虽然对大多数异性具有恐惧心理，但你喜欢过的人均为女性，而如果非要选择一个伴侣的话你绝对不会考虑同性，没问题吧？”
“我想是的。”
“抱歉，刚刚是逗你玩的，你的取向根本不重要，因为无论异性还是同性，你压根就不与人进行必要限度之外的交际，也就是说无论取向如何，反正你就没有主动择偶的经验，对吧？”
“可以这么说。”
“我这里不是要跟你讨论自闭症患者能否修行的问题，我想说的是——你这种巨婴有什么资格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动不动就以大叔自居啊？”
“……”
“别搞笑了，哈哈，大叔？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垃圾社会学硕士，毕业找了一年工作，最后月薪八千，还没过试用期就被车撞死的处男大叔？你，你真的，我哭死，哈哈哈哈！”
“可是你也说过……”
“我是叫过你大叔，怎么了？听不出来好赖话？我叫你大叔，是嘲讽，我说你没资格自居大叔，是批判，这矛盾吗？一点也不。”
“你究竟想表达什么？”
“比起问我，多听听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当然，如果你已经放弃了抵达圆满境，那你要怎么欺骗自己都行。”
……
……
于乐没想到在如此紧张的时刻，离居然会拉着他说了这么一通乱七八糟的话，虽说他俩在心里交流不会消耗太多时间，但莫名其妙地被嘲讽了一顿，还是让他有些恼火，当然，他的情绪更多是来源于眼下被动的处境。
他强打精神，压下心中被离搅动的杂念，对辛真说道：“承蒙李彬公子信赖，托我替他照顾妻女，我于乐虽然实力低微，却也不敢辜负这等重托，阁下如果真的是李彬公子的朋友，还请行个方便，先让夫人到我这边来，过不了多久，李彬公子便会亲自赶到，到那时我也好有个交代，至于阁下与李彬公子之间的事情，就与我无关了。”
辛真似乎并不在意于乐言辞间的戒备与抗拒，他很认真地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于兄弟，你太谦虚了。刚刚觉醒就达到六重天顶峰，看你的样子，应该也就十四五岁，我这辈子见过的人里，你是天赋最好的那一个，就算是现在，你的实力也绝对不算弱小。
“不过，相比天赋，我更欣赏你的性情。我们之间的差距，你多少应该能感应到一些，可你不但没有半点胆怯，而且还在全力保护李彬公子的爱人和女儿，只因为一个承诺！就凭这一点，我就要赞你一句，好汉子！好气魄！
“我辛真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交朋友——交真心朋友！这次冒险来莽林，本来是想帮李彬公子一个忙，没想到竟然还能遇到你这样的少年英雄，真是意外之喜！哈哈，你这个朋友，我辛真交定了！
“既然是朋友，我便绝不会让你难做，何况我本就没有恶意——也罢，眼下口说无凭，咱们就等李彬公子到了再说吧，等咱们把李彬公子的爱人和女儿平平安安地交到他手中之后，我还要专门为于兄弟你谋个好前程！”
说罢，他主动退开几步，示意于乐到碧儿身边来。
于乐一边说着“多谢抬爱、阁下谬赞”之类的客气话，一边大大方方地带着李清走到碧儿身旁，用元气将碧儿也包裹起来，神情要多真诚有多真诚，心里则是终于踏实了下来。
他总算明白，从见到辛真以来就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的排斥感，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简而言之，这个人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很假。
大概是因为长年累月的表演，这种假几乎成了一种习惯，就像面具戴得太久，最后干脆就长成了第二张脸。
可是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也成不了真，或许他能骗过世间众生，但他无论如何也骗不了于乐，尤其是在他有所求的情况下，因为有所求就必须有所为，只要他开始表演，就一定会露出破绽，而于乐扮演假人的时间，比这位绝世天才从娘胎里算起的人生还要漫长。
更何况，最近这几天，于乐一直在欣赏真正的“真”。
与赤子之心的猿妖兄弟相比，辛真的表演只能用蹩脚来形容。
当然，他对辛真的判断不只是依靠直觉，最简单的证据就是，辛真不可能刚刚抵达莽林，否则他绝对没有机会单方面发现于乐等人的具体位置，而不引起虎帝的警觉。
仔细想想，几乎是于乐等人刚到这里不久，虎帝就来到了碧儿身边，此后他们始终处于虎帝的庇护之下，而在这期间，这位“李彬公子的朋友”可是连招呼都没出来打一个。
驭宗的立身之本就在于与妖兽打交道，他若不是居心叵测，怕被虎帝看出，眼看虎帝正在守护“朋友的妻女”，岂能不跳出来顺着这层关系攀交情，或者说，“交朋友”？
可事实是，他硬是等了四天，虎帝和猿妖兄弟前脚刚走，后脚他就趁虚而入，其中缘由再清楚不过。
王垣猜测到李清母女身份时，曾经动了“奇货可居”的念头，这辛真又何尝不是？
动手之前，他可没这么有商有量的，眼下于乐等人尽在他掌控之中，他才来表演光风霁月……作秀罢了。
于乐拒绝收回元气，要求靠近碧儿，是为了表现自己作为刚刚觉醒之人的无知，让辛真放松警惕，而辛真竟然真就顺着往下演，还假模假样地退开几步……他就算现在从这条蟒妖的谷道跑出去，对于乐一方的控制也不会减少半分，如此毫无逻辑的演技，怎不令于乐发谑，而就连他的这番表演，多半也是因为看中了于乐的价值。
为自己谋个好前程？不用说于乐也知道，辛真绝对是打算让自己加入驭宗，什么爱天赋更爱性情，于乐现在要是三重天，就算来个士为知己者死，把刀架在脖子上求他放了李清母女，他会皱一下眉头么？
说白了，这无非就是个手段稍微高明些的王垣，而他的做派之所以与王垣大相径庭，也只是因为他手上的资源比不过王垣而已。
驭宗虽然位列天下九宗，但与七族相比，还是差了一个档次。
如果是之前，能遇到辛真这种愿意做做表面功夫，也确实有点操作的老板，于乐求之不得，但如今，他已经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明确的规划，怎么可能接受这家伙的安排？
……
……
“这算什么？同性相斥？”
“如果我说他班门弄斧，你是不是又要嘲讽我？”
“噢噢，自闭症巨婴兼野路子戏精兼表现派大叔的骄傲！”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
“有些考验之所以是考验，就是因为你不知道它的内容和标准。”
“是关于我的修行么？”
“不止。”
“能多给点提示么？”
“不想。”
“不是不能？”
“我不想做的事就绝对不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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