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李彬
传说中，太古时期，创造天意大陆的神主曾经闭关冥思宇宙大道，期间，有域外邪魔趁虚而入，降临天意大陆，矫传神旨，创立邪教，扶植恶皇，肆意凌虐苍生，以至民不聊生，怨念沸腾。
神主察觉异状，匆匆醒转，仓促间与邪魔殊死一战，邪魔当场灰飞烟灭，神主亦遭重创，陷入沉睡，无力镇压邪魔余孽，致令其继续猖狂多年。
然，冥冥中自有正道，降下九位义士，在七大家族的帮助下，斩杀恶皇、剿灭邪教、唤醒神主，拯救天下苍生于水深火热之中。
史称九侠。
九侠不仅是并肩救世的战友，更是义结金兰的兄弟姐妹，他们之间以年龄为序，排名第四的，乃是被尊称为医圣的杨霖。
此女宅心仁厚，心怀大爱，一生活人万千，功德无量，而她的本命灵木，却是一株赫赫有名的凶物——吸血藤。
杨霖以仁心驯凶藤、以凶藤行善举的事迹，至今仍是世间医者津津乐道的经典，而李彬这二十多年来的挣扎，便始于他幼年时偶然得到一枚吸血藤的木灵元胎。
在这枚木灵元胎中，李彬惊讶地发现了杨霖的传承，而伴随着传承而来的，不止是功法与神通，还有那段真实的历史。
在那场改变了天意大陆众生命运的战争中，传说中救苦救难、伸张正义的九侠，与自太古时代便一直统治天意大陆的七族，并非如世人所知的那般，并肩作战、共抗邪魔。
他们是你死我活的敌人。
从来没有什么域外来客、异界邪魔，如果说天意大陆真的有所谓的祸害，那它自始至终就是——只能是——所谓的天意神使，以及七大家族。
这其中，就包括李彬出身的李家。
对于这个事实，李彬非但毫不意外，反而深信不疑，可是，他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接受杨霖的传承，因为无论九侠最终是如传说中那般联袂飞升，还是败于天意、身死道消，总而言之，如今的天意大陆已经没有了真正属于九侠的势力，占据统治地位的依旧是那七个毒瘤般的大家族。
杨霖的传承固然诱人，可李彬深知七族权势滔天，他可没有信心在瞒过家族的情况下修行杨霖的功法。
别的不说，身为李家嫡系血脉，他还在娘胎里便被家族植入了东域真正的至高存在——祖木的木灵元胎，如果他将吸血藤的木灵元胎也植入自己体内，要不了多久就会在例行考校中被长辈察觉。
虽说他的那些长辈们也未必知道九侠传说的真相，但李家那些圣人们必然对此心知肚明，一旦他们发现李彬是杨霖的传承者，而且还接触到了那段历史的真相，结果可想而知。
即便杨霖的传承是一条直指飞升的康庄大道，他也得有命能活到那一天才行。
更何况，虽然他与亲人关系疏离，但在这世上，依旧有他必须守护的人，那就是自幼陪伴他长大的贴身侍女，碧儿。
然而，要李彬就此舍弃杨霖的传承，他也同样做不到。
以他的见识和悟性，他能轻易分辨出，杨霖对修行的理解超出李家家传的功法甚多，说二者之间有质的差距也不为过。
谁不想成圣？
谁不想飞升？
就在这样的挣扎之中，他暗中打定主意，先修行李家功法，并依照杨霖传承中针对修行本质的描述，规避李家功法中的一些弊端，若是有朝一日，他修行受阻、无路可进，万不得已之时，再真正转修杨霖传承。
那时他至少也已经是大道境的大能，在家族中也算有些地位，不会再有人定期检查他的修行，瞒天过海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更重要的是，碧儿终究只是凡人，当他的修行走到终点时，碧儿只怕早已离他而去，而对于修行者来说，在达到九重顶峰之前，一旦境界陷入停滞，大限便近在咫尺，左右都是一死，他无牵无挂，自然要放手一搏。
当然，如果他能侥天之幸，凭自身本领登临九重顶峰，那杨霖的传承对他来说就更加不可或缺了。
在应劫之前，他必定要以杨霖传承充实自身，反正到那时，无人能过问他的修行，天劫一落，无论成败生死，世间一切都与他再无瓜葛，还有什么可忌惮的？
……
……
修行艰险，大道无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原本无可厚非，无论怎么看，得到杨霖的传承对李彬来说都应该是天大的机缘。
然而在那之后，李彬很快就体会到了身处宝山而不得取用的痛苦。
李家家传的功法已经是天意大陆一等一的绝学，杨霖的传承更是高屋建瓴、独树一帜，想要以杨霖传承的精髓对李家功法进行修正和改进，对于李彬来说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在超凡境时，二者区别不算太大，而超凡境本身不过是炼体，些许改动也并不容易被发现。
可到了元气境，两门传承的分歧迅速拉大，想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对李家功法进行改动，简直难如登天，而更让李彬不甘的是，元气境的修行涉及魂魄，直接影响自身根基，哪怕一丝一毫的偏差和妥协，都会对将来的成就产生难以逆转的影响。
一边是家族权势的威慑，一边是个人修行的追求，久而久之，那条兼具危机与诱惑的后路反而成了他的心魔，令他修行时心存疑虑、进境不佳，在族中更是谨小慎微，生怕露出半点破绽。
在那段压抑到近乎绝望的岁月中，李彬见惯了人情冷暖。
一母同胞的兄长，表面对他维护有加，豪言“李家有我，二弟无需过人天赋，平安便是福”，暗中极尽打压之能事，借指点修行之名对他时刻监视，想方设法地暗示他天赋不行，注定无所成就，与其空耗岁月，不如及时行乐。
本应是避风港的母亲，嫌他天赋太差，辱没陈李两家天骄血脉，又不能辅佐兄长与李家其他支脉争权夺利，等同于废物一个，早年还有心督促他用功，发现他无论如何勤勉始终收效甚微后便对他冷淡至极，在他被分配了自己的府邸后更是几乎不闻不问。
而他那位高高在上的家主父亲，在订亲事件之前，给他留下的印象只有忙碌与威严，换个说法，就是平日里对他漠不关心，偶尔一时兴起作些安排，便绝对不容置疑，无论当事人有多么为难。
至于他府邸中的那些下人，虽然表面上不敢对他有丝毫忤逆，但背地里，从管家到杂役，要么一开始就是他兄长安插的内鬼，要么便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收买，成为他兄长的眼线。
离开父母身边的他非但没能远离是非漩涡，反而受到了兄长几乎没有死角的全面监控。
堂堂李家家主的嫡子，在自己的府邸之中，日复一日地过着无人问津，却又如履薄冰的日子。
那时的李彬，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信任，除了碧儿。
无论他多么落魄，多么狼狈，她都一如既往地守在他身边，关心他，抚慰他，甚至是毫不掩饰地崇拜着他。
每当他陷入迷茫时，她会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公子是最厉害的，迟早有一天，公子会绽放出最璀璨的光芒。
虽说以她的低微出身，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他的妻子，但李彬早已将她视作自己此生唯一的伴侣。
在他想来，反正自己这个公认的废物根本没有联姻的价值，碧儿也不在乎什么名分，他就在这府中陪碧儿一世，又有谁会来干预？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婚事会来得这么突然。
……
……
时至今日，李彬依然不明白，父亲当初究竟为何要替自己向陈家求娶陈溪。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彬的想法和其他人差不多，都以为父亲不过是强行施舍些恩宠，抬自己与兄长打擂台，让逐渐有些飘飘然的兄长常怀警醒之心，因此当陈瀚发飙，李家颜面尽失的消息传遍天下，李彬反而有些幸灾乐祸，暗爽在心。
可是冷静下来想想，这种猜测的漏洞简直不胜枚举。
说到底，这件事情实在太过突兀，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所有看似合理的推测，都经不起仔细推敲。
更让李彬始料未及的是，事情发展到那种地步，竟然还能凭空生出转机。
当他听说陈溪要与自己面谈的时候，他以为陈溪定然是要羞辱自己一番，谁知那女子竟一眼看出他心有所属，随后提出，双方结为有名无实的表面夫妻，而她会以正室夫人的身份掩护他与心上人的恋情。
这是一个李彬根本无法拒绝的条件。
李柏既然惦记上了他的婚事，便不会轻易罢休，而换了任何一位正常的女子做他的妻子，碧儿的处境都不可能比陈溪许诺的更好。
只是稍作权衡，李彬便与陈溪达成了协议，即便他明知这门婚事可能会给自己招来怎样的危险。
可惜，虽然已经有所防备，虽然已经足够谨慎，李彬终究还是小瞧了兄长的手段。
那一夜，他遭人暗算，险些触犯家族大忌，在风月之地留种，幸亏他的修行根基远比外人以为的要牢固得多，这才勉强维持住了神智，强撑着回到府邸之中，以最后的理性将碧儿拥入怀中。
……
……
恢复清醒之后，李彬立即意识到，这件事情瞒不了人，碧儿必死无疑。
无论李柏最初前往陈家时是出于何种目的，当李彬与陈溪的婚约订立时，一切便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份婚约的价值远远超过了李柏迄今为止对李彬所有的期待，他绝不会允许李彬在迎娶陈溪之前，身边突然冒出来一个身怀六甲的爱人，让婚事横生波折，毕竟没人能预料到陈瀚会作何反应，而尚未过门的陈溪也根本没有立场表达她对碧儿的接纳。
为了从父亲的屠刀下保住碧儿的性命，李彬苦思半夜，最终大开杀戒，制造了屠府惨案。
他将带着杨霖传承的那枚极品木灵元胎植入碧儿体内，使其成为胎儿的本命灵木，这样一来，凭借母婴天然的生机相连，木灵元胎中的生机便能通过胎儿反哺母亲。
安排好一切之后，他以杨霖独创的秘法令碧儿陷入假死，使她看上去与那些被自己夺尽生机的下人一般无二，最终瞒天过海，将碧儿和李清送出了东域。
在此之后，李彬全身心地投入到苦修当中，为了尽快达到大道境，将碧儿接回身边，他摒除杂念，一心修行李家功法，宁可降低自己最终的成就也在所不惜，而在这样的决心之下，他的境界开始突飞猛进地提升，终于在不久之前突破到了大道境！
本以为终于可以与爱人团聚，谁知好事多磨，碧儿竟然因为连番意外而身陷莽林。
担忧之余，他不禁又有几分庆幸。
天意大陆八大禁区，没有一个是刚刚进入大道境的他能轻易闯入的，想要从中将身为凡人的碧儿平安带回来，更是绝无可能，除了莽林。
莽林临近东域，遍布灵木，李彬不但能够在短时间内抵达，而且还能相对轻松地在其中潜行。
更重要的是，在杨霖的传承之中，明明白白地记载着，传承者若有生死危难，可以向大名鼎鼎的莽林铁桦求助。
这是李彬最大的一张底牌，但这份助力并非没有条件。
“传承者”，这就是最大的条件。
无论莽林铁桦与杨霖是什么关系，他都不可能指望对方出手帮助身具李家血脉、修行李家功法的自己，除非他舍弃现有的一切，转修杨霖的传承。
为了从凶险莫测的莽林中平安带回碧儿，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可是一旦与家族决裂，他可以托庇于莽林，难道要碧儿也脱离人世，以凡人之身陪他在这妖兽的国度中生活？
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无法下定这样的决心。
他没有想到，就是这份犹豫，竟让他在重逢前的最后一刻，永远地失去了碧儿。
二十余年的相识相知，至此戛然而止。
十四年来的日夜苦修，一朝付诸东流。
悲伤，愤怒，不甘，自责……最终，都化作刻骨铭心的仇恨。
道心依照杨霖的传承开始重构，顶着难以言喻的痛苦，他向铁桦拜倒，高喊道：“晚辈李彬，有幸蒙九侠第四的杨大人赐下传承，今有一事，求铁桦前辈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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