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仇
莽林正中，铁桦屹立之处。
先前静静依偎于铁桦树干的藤蔓，此刻正凌空飞旋，原本宽厚的枝叶变得尖利、锋锐，一股嗜血、暴虐的气质油然而生。
李彬怔怔地看着眼前现出本相的吸血藤。
自从在杨霖的传承中得知危难时可以求助铁桦，李彬便开始有意收集有关铁桦的信息，自然也听说过铁桦与藤蔓的逸闻。
与世人不同，他掌握着杨霖的传承，虽然其中并未说明杨霖最终的去向，但在李彬看来，杨霖的传承能够胜过历代圣人不断改进的李家传承，杨霖本人必然如传说中那般，已经达到仙人境界，而后与她的本命灵木吸血藤一同飞升。
因此，在他看来，铁桦必然是曾经受惠于杨霖或吸血藤，而它不时允许藤蔓攀上自己的树干，或许也是怀念故人的一种表现。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一株已经达到仙人境界的吸血藤！
是当初那株吸血藤的后裔？总不会就是本尊吧？
“我说你小子也真够能磨蹭的，杨霖的传承和李家的垃圾摆在一起让你选，你居然能犹豫这么久？”
李彬心里踏实了，他几乎可以确定，眼前的吸血藤就是传说中的那一株。
后世提起九侠中人，谁不得称一声大人，古往今来千千万万的吸血藤，除了那位，还有哪一株敢直呼杨霖大名？
若是半日之前，他突然得知杨霖的传承背后隐藏着这样一座天大的靠山，只怕会欣喜若狂，但此刻，他却只感到无尽的空虚与悔恨。
碧儿死了。
纵然他在吸血藤的庇护下横行大陆，纵然有朝一日他登峰称圣，乃至得道成仙，纵然那时全天下都说他李彬举世无双，那个在他最落魄时坚信着他一定会出人头地的女子也看不见了。
明知没资格怨，明知没道理恨，这一刻他还是抑制不住地怨恨吸血藤——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
……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你？
“李家有圣人，有大阵，你就选李家，杨霖的传承背后有仙人，你就选九侠……要是这么简单，那谁都会选了。
“你今天选了这一边，明天七族请来了真正的天意神使，你是不是又要跑回去跪在长辈面前说血浓于水，你之前只是年少无知？
“那要是有一天独孤直重现人间，你又会怎么选？你说师公别误会，我是潜伏在敌人内部，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忍辱负重，保留有用之身，就等着为师公效犬马之劳？
“这些话不是我编的，我也编不来人类这些弯弯绕绕的说法，是当年我跟着他们一家一家打过去的时候，听那些人类翻来覆去地说，听得多了，自然也就记住了，明白了。
“我不是杨霖的仆人，她也没托我把她的本事传给谁，是我自己想看到这世上出现一些与她有关的痕迹。
“我不想那个继承了她毕生绝学的家伙最后活成丑陋的模样，所以我要考验你，我要看到你发自内心的选择。”
如果可以，李彬当然不想冒犯吸血藤，事实上他一直在竭力压抑心中针对对方的负面情绪，然而在一位仙人面前，他的那点心思又怎么瞒得过对方？
意识到这一点，他索性卸下伪装，坦诚地说道：“作为修行者，我渴望修行杨大人的传承，一度渴望到几乎要发疯；作为李家子弟，我并不介意与自己出身的家族，乃至整个七大家族为敌，因为我自己也是七族权势下的受害者。
“可是作为一个男人，我不能让碧儿因为我而沦落到朝不保夕的境地，这才是我不敢接受杨大人传承、不敢与家族彻底决裂的根本原因。
“眼下碧儿已死，仇人势大，我是为了寻求铁桦前辈的帮助，替碧儿复仇，才决定接受杨大人的传承，想来在您眼中，这样的做法是丑陋的，但事实就是事实，我瞒不了您。”
说着，他再度伏下身子，以最卑微的姿态，对吸血藤说道：“我知道，您不会替我出手报仇，但我恳求您，不要收回我身上的传承，因为我需要力量。
“我要尽快变得强大。
“我要亲手为碧儿报仇。
“作为代价，报完仇后，我将任您差遣，哪怕身死道消。”
出乎李彬的意料，吸血藤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的请求，而是问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
“你要向谁报仇？”
他不确定这个问题是否有深意，但还是如实答道：“辛真，驭宗，蟒妖一族，还有七族、五殿、三教。”
“七族五殿三教？”
“勾结外人暗算我，让我与碧儿发生夫妻之实的，是李家人。
“将婚事强加于我，让我不得不与碧儿分离的，是李家人。
“妄图收服于乐、强占碧儿，逼得于乐的师父出手，间接导致碧儿进入莽林的，是王家人。
“封堵莽林，导致于乐的师父无法带碧儿离开的，是打着三教名头的慕容家和诸葛家，其他各族想必也都配合着派出了人手。
“而从最开始，高高在上，奴役众生，让碧儿与我生来便贵贱相隔，注定不能结为夫妻的，是李家，更是整个天意大陆的权贵们。
“碧儿的死，他们哪一个脱得了干系？
“碧儿死了，他们凭什么还能活在世上？”
面对这疯狗般癫狂的复仇，吸血藤只是波澜不惊地说了句：“有点意思。”
接着，它平静地说道：“之前那些问题都是我自己想问你的，如果杨霖还在，她想必也会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大人请讲。”
“你和那个叫碧儿的女人是有一个女儿的，你们的女儿和碧儿一起进了莽林，这你也是知道的。
“你女儿体内有我的木灵元胎，那是你亲手种下的，就算碧儿自杀了，她也有很大可能还活着。
“为什么你一心只想着为碧儿报仇，却连一分一毫都没考虑过女儿的情况呢？”
它没把话说得太透，但李彬明白对方的意思。
辛真冒险前来趟这趟浑水，必然是对李彬有所求，眼下碧儿已死，辛真却坚持来见李彬，显然是自持手中依然握有足以挟制李彬的筹码，最有可能的，便是李彬的女儿——李清。
李彬连谈都不谈便当着辛真的面暴露自己杨霖传人的身份，并请求铁桦出手替他复仇，以铁桦的实力，拿下辛真和他驭使的蟒妖不在话下，但在不确定李彬身份、不清楚李清存在的情况下，一旦辛真狗急跳墙，拉李清垫背，铁桦很可能是来不及阻止的。
说白了，李彬一心只想报仇，间接却把原本有很大机会救下的女儿送上了死路。
对此，李彬自知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他依旧保持着五体投地的姿势，坦诚地说道：“从察觉碧儿可能遇到了危险开始，我的心思便完全牵挂在她一人身上，得知她为我自戕，我心中除了仇恨便再无其它，实话实说，如果不是您提起，我根本没有一丝多余的念头想起清儿。”
吸血藤近乎冷酷地追问道：“现在你想起她了，并且我可以告诉你，她还活着，就在那只蟒妖的肚子里。
“如果之后辛真提出，只要你以道心立誓，不向他寻仇，他就把你的女儿安然无恙地交给你，你会怎么做？”
李彬毫不犹豫地答道：“绝无可能，我必杀他。”
听到他的回答，始终漠然的吸血藤终于表露出些许情绪，它轻笑一声，说道：“有趣的小子，当初倒是我看走眼了。
“行了，别这么苦大仇深的，实话告诉你，那个叫碧儿的女人活得好好的。”
说着，也不见它有什么动作，蟒妖突然从中断成两截，腹中完好无损的碧儿缓缓飘到李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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