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交心（中）
相比于乐，李清的人生要简单得多。
从有意识以来，她感知到的第一个环境便是那片仿佛没有尽头的森林。
四面八方的参天古木遮蔽了苍穹，清幽而肃穆，她天性喜静，但这个没有一丝波澜的世界却令她感到压抑与束缚。
没有逃避的念头，没有认命的想法，甚至没有尝试过探索，犹如本能一般，她在第一时间下定决心，扫除一切障碍，破开这片天地，去一个能让她感到自在的地方。
该怎样做呢？
稍作尝试，她便意识到，自己需要足够坚硬，足够锋锐。
于是，她无师自通，化身为剑。
那时的她甚至还不知道这种形状在世间被称为剑，她只是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心意更专注、更坚定，自然便化作了一柄剑。
她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已经是一位真灵境的修行者。
她也不知道，自己生来便注定要成为一名剑修。
……
……
最初，伐木进行得并不顺利，古木的枝干异常坚韧，她几乎耗尽全部的力量，才能勉强砍断一根树枝。
更令人绝望的是，这些古木具有匪夷所思的再生能力，被她斩断的树枝会迅速消融于天地，而受伤的古木则会随之恢复如初。
她不知气馁为何物，却也会本能地感到疲倦。
当她精疲力竭时，周遭的天地忽然换了模样，她被拘束于一具幼小而无力的躯壳之中，这具躯壳沉重而笨拙，简直就像一间狭小的牢房，不要说随心所欲变换形态，她甚至无法自由行动，就连感知也变得微弱而模糊，一时间，她完全无法适应这样糟糕的处境，好在没过多久，她便恢复了些许气力，回到了那片森林之中。
伐木的过程对她自身来说无疑是一种效率极高的磨砺，面对无边无际、无限再生的林海，她一次次精疲力竭，又一次次全力以赴，每一次，她都会突破之前的自我，让自己的心意变得更加凝实、坚定、锋锐。
就这样，她的力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提升，很快，她便已经能够斩断一株古木的主干，而那株古木恢复的时间远比之前被斩断树枝时要长得多，这给她带来了相当大的鼓舞。
那一刻，她犹如福至心灵般意识到，只要自己能够在足够短的时间内斩断所有古木，她就能离开这片森林。
……
……
那段时间里，李清一直以为森林才是真实的世界，另一方天地不过是自己耗尽心神后陷入的梦魇。
不过，随着身体的成长，她对真实世界的感知逐渐变得清晰，但这却对她造成了更严重的困扰，因为她逐渐无法分辨哪边才是真实。
“森林里充满压抑与束缚的感觉，但另一边也不好过，我时常能够感受到一个女人复杂的目光，她看着我，却像是透过我看着另一个人，她总是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最后却什么都不肯说。
“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后来我索性把眼睛闭上，不去看她，一心想着尽快休息好了，回到那边去。
“后来我知道她是我的母亲，但在面对她时，这样的感觉却一直没有完全消失，我困惑过，烦恼过，也曾想要向她问个明白，但她永远只会说‘你还小’，‘还不是时候’，‘该让你知道的时候自会对你说明’，我无可奈何，只好不去理会。
“直到最近，我才明白，为什么她在面对我时，会是那样一种充满纠结的态度。
“对她来说，我只不过是一个与李彬有些相像、有些关联的纪念品，她寄托在我身上的情感，与我这个人本身没有任何关系。
“后来，她似乎又对我有了某种期待，虽然她从来没有明说，但现在看来，她应该是希望我能觉醒，让她早日与李彬重逢吧。”
于乐默然，他知道，此时李清需要的只是倾听。
……
……
由于母亲异样的态度，李清虽然逐渐意识到这边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但却不愿意长时间停留在这边，直到某天，她偶然听到了那两句话。
“人生来就是而且始终是自由的，在权利方面一律平等。”
“自由是指能从事一切无害于他人的行为；因此，每一个人行使其自然权利，只以保证社会上其他成员能享有相同的权利为限制。”
尽管这两句话是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语言说出来的，但她莫名地能够感知到说出这句话的那个人在那一刻流露的真实心意。
那一刻她发自内心地觉得，自由这个概念真好啊，她一直孜孜不倦地砍树、休息、变强，循环往复，不就是为了得到真正的自由吗？
“那一天，我第一次萌生了想在这边多待一会儿的念头，我想多听你说说话。”
因为这个愿望，她又一次无师自通，学会了分神，当她的绝大部分心神被引入那片森林时，她努力将一缕意识留在了这边。
也是从那时起，她才开始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生活在真实的世界当中。
令她惊喜的是，随着她不断倾听、理解于乐的话语，并将其内化为自己思想的一部分，那些或铿锵有力，或深邃隽永的真理逐渐融入她的剑心，令其变得愈发通透、清明，剑意随之威力大增。
“我是今天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剑修，但早在很久以前，我就明白了自己脚下道路的方向。
“无论它叫剑道也好，伐木道、自由道也罢，我要做的，无非两个字——正、直。
“正则心无杂念，自然凝实坚韧。
“直则不偏不倚，自然迅疾锋锐。
“乐哥，我能明白这些道理，并对它们深信不疑，都是拜你所赐。
“将我领进剑道大门的，是祖木，但为我指明方向的，是你。”
……
……
于乐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无意之间对李清造成了如此重大的影响，他随即意识到，李清之所以会秉持着种种与天意大陆格格不入的理念，根源就在自己身上，想来在李清心中，他的形象也因此而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美化。
惭愧之余，他不禁陷入了挣扎。
了解过九侠的经历之后，他对于李清跃跃欲试、想要改变世界的愿望产生了强烈的警惕，本想借着坦承自我的机会纠正她因自己而起的虚妄念想，但眼下看来，这份理念已然根植于李清的道心之中，一旦贸然将其戳破，后果难以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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