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夏烨不见血肉如烟
他们从镜湖底下出来时，天上已挂起皎月，盈澈万里，整片镜湖都泛着一层霜子般的泠泠光华，静谧而缥缈。
雪山脚下的石屋安静地坐落在夜色之中，屋内燃起炭火，虞青铃和萧非鱼围坐在火盆边，看着祝冬羽在一旁添雪煮茶。
他们身后不远处，夏烨坐在小方桌旁，一丝不苟地缝着羽衣的袖子。
云坐于他对面，以手支颐，安静地欣赏着他的动作。
一时之间，屋内只有炭火噼啪的细微声响，气氛静谧而平和。
“说吧，”祝冬羽语对萧非鱼道，“望帝墓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们为何会出现在镜湖底下？”
萧非鱼刚醒不久，神色虽有几分萎靡，精气神倒还好，闻言，他将目光从虞青铃身上收回，看向祝冬羽，思忖一瞬，笑了起来：“行，先前是我多有拖累，抱歉。”
据萧非鱼所说，他们进入西山结界之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巫咸国布下的结界几乎等若于无，也没有发现任何邪巫的踪迹，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他们在山林中看到了一座巨大的杜鹃鸟石像，据说是望帝死后所化，百姓感念其恩德，特地立了杜鹃石像来纪念他。
望帝墓的入口就在石像底下，墓道中有及膝深的积水，显然整座陵墓被淹得不轻。
他们在墓道中走了许久，途中经过好几个墓室，却都是空的。
他们没有过多停留，直奔主墓室而去，想要找到望帝的棺椁，确切来说，是找到巫真传承——箜篌弓。
然而主墓室也是空的，停放棺椁的石椁上铺着厚厚一层灰，墓室中也没有任何随葬品或是别的物事，干净得十分奇怪。
后来，他们来到了望帝墓塌陷的缺口处，在那发现了堆积成山的邪巫尸体，死了已有不短一段时间了，墓室中的积水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原来他们之所以没有遭到任何阻拦，是因为有人先一步给他们清了路，杀了所有巫咸国的人。
“之后不知怎么的，四面八方都结起冰来，我们都被冻住了，好几个弟子都死了，我想着逃命，就一路挖，一路挖，然后就到了镜湖底下，被祝兄救出。”萧非鱼两手托腮，叹了口气。
虞青铃目光落在云身上，那人不知何时伏在案上沉沉睡去，气息淡得几近于无，像死去一般。
夏烨也看着他，手上的针线放了下来，抬头朝这边望来，正好与虞青铃对视上。
虞青铃收回目光，对身旁犹在思索的两人道：“不早了，先歇吧，明日再议。”
萧非鱼闻言，忙点点头道：“是啊是啊，今日太累了，脑袋也不灵光，说不定明日就有新线索了呢？”
人太多，床不够，祝冬羽和夏烨去找其他雪山族人借宿，萧非鱼也跟了上去，将石屋留给了虞青铃和云两人。
三人走后，周遭愈发安静，虞青铃站在火盆边，凝视着那伏案而沉睡的人，肩背弧线美极了，泼墨黑发自蝴蝶骨上曳下来，有如山川挂瀑。
云的气息十分古怪，明明孱弱虚乏至极，魂魄少得可怜，是非常严重的失魂之像，却偏生一点也没表现出来，直到此刻才有了一些征兆。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衣，乍一眼看去，与雪山族的服饰很像，实则有许多细微的差别，衣身的绣纹十分古老，不似如今周朝惯用的纹饰，隐藏在细腻的质地之中，不仔细看，不容易分辨出来。
虞青铃走上前，弯腰将人横抱起，往里屋床榻走去。
两张床相对而放，被褥都换上了新的，虞青铃看了会儿，将人放在其中一张床上。
扯来被子盖上时，不期然瞥见云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手套，指尖处渗出鲜红的血迹，晕开了朵朵红斑。
虞青铃身体有片刻僵硬，面容却冷静异常，他来到外间，用铜壶烧了热水，取了巾帕又返回，将盆搁在一旁，慢慢摘下云的手套。
手套褪下的那一刻，虞青铃彻底僵住了。
这只手没有血肉，淡若虚烟，只有透明的弧线形状，能看到血管的分布，一路蜿蜒向上。
虞青铃将他的袖口拂上去一些，仍旧是这样。
盆中蒸腾的热气袅袅向上，逐渐掩去了虞青铃的脸庞，他凝着眼前这一幕，久久没有动作。
云的指尖犹在渗血，虞青铃终于回过神来，将温热的巾帕覆上，一点点擦去。
指肤偶有碰触，却仿佛握在手中的一缕烟，抓不住，更不真实。
虞青铃视线缓缓移至云的面上，那里裹着层层白纱，剩下的白纱缠绕在颈间，看不到外露的皮肤。
夜，愈发深了，浓稠的黑雾浮沉绵延，在屋中来回溢散不去。墙边的油灯发出一团微弱的光芒，堪堪照亮方寸之地。
床上的人无声地躺着，虞青铃守在一旁打坐，没有丝毫睡意。他也不需要睡眠。
地上渐渐漫上一层水气，阴寒的气息萦绕不去，羊毛地毯塌了下去，映出一连串潮湿的脚印。
虞青铃拧干巾帕，搭在盆沿。
直到盆中传来“滴答”一声，虞青铃这才睁开眼，抬头朝屋顶看去。
一道黑色的影子扒在圆弧形的屋顶上，绵软的四肢垂在半空中，不停地滴着水，黑发中露出一张惨白诡异的男人脸庞，阴沉沉地盯着虞青铃看。
两人对视片刻，黑影猝地伸出利爪，二话不说就狠狠地朝虞青铃削去。
虞青铃身形瞬间消失，再度出现时，已抱着床上人立在了屋中另一处，目色森冷地盯着那黑影。
“膨”的一声，外间的门轰然倒地，一个人影冲了进来，大吼一声：“虞公子！外面——”
话语戛然而止，萧非鱼眼睛瞪得如铜铃般，手里的火把直指着那黑影，“这……这什么鬼东西？！！”
外面的骚动声愈来愈响，杂乱的脚步声和焦急的喊叫声远远传了过来，火光的影子掠过，明暗一瞬后彻底消失。
虞青铃淡淡看了过去，“发生了何事？”
萧非鱼赶紧答道：“夏烨不见了！还有好几个族人都妖鳖拖走了！那妖鳖超级大，半人高，逮到人就逃，祝公子带着人去追了，让我过来告知您一声！”
话落，余光中黑影一闪而过，尖锐寒风扑面而来，虞青铃几个旋身避过。萧非鱼见状，“嚇！”的一声，抓着火把冲上前，揪住黑影的头发就准备一顿狂揍。没成想那头发滑溜得很，一下漫卷上来，一圈圈勒住他脖子，缠满了他全身。萧非鱼奋力挣扎，火把抓不住，掉在了地上。
黑影的脖子不断伸长，伸长，映在墙上的影子也不断拉长，惨白的脸庞咔嚓一声响，转了过来，直直朝虞青铃飞去。
虞青铃轻飘飘抬脚，“膨”的一声巨响，黑影的头颅在墙上砸出一个深深的凹坑，整座石屋震动不止。
萧非鱼的挣扎骤然停住，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虞青铃。
感受到注视，虞青铃转过头去，微微一笑。
冷不丁见到他的笑容，萧非鱼愣住了，赶紧撇开眼，继续挣扎，谁料颈间头发越缠越紧，窒息感濒临灭顶，挣扎渐渐松了……
虞青铃冷眼旁观，怀中人忽然动了下，他垂眸看了一眼，轻轻松开手。
云从他怀中下来，手向着萧非鱼的方向轻轻一划，缠绕在萧非鱼身上的头发就纷纷断裂，尽数坠落了下来。
“咳咳咳咳——”萧非鱼爆咳出声，一下跌跪在地上，捂着喉咙，吐出一团一团的黑发。
云重新取出一双手套戴上，然后转头去寻黑影。
四周空空如也，黑影不知何时逃了。
屋内静寂片刻，云迈步朝外头走去，虞青铃脚步顿了顿，随在他身后。
萧非鱼囫囵爬起身，也跟了上来。
还留在雪山部落里的族人剩下不多，多是受到惊吓的老人和小孩，汉子们都和祝冬羽去找被妖鳖拖走的族人了。
四处都是杂沓的脚印和被拖行的长条痕迹，一路延伸进不知名的黑暗中。
他们沿着痕迹来到镜湖边，远远便看到火把的光，星星点点地攒动着。
三人走上前，看到祝冬羽和十来个雪山族人，冰面上躺了几个昏迷不醒的，身上有拖拽的痕迹，看来人救回来了。
镜湖冰层中那些尸体还在，所有雪山族人都面色惨白，眼中犹存骇然之色，显然被吓得不轻。
萧非鱼奔过去，问站在族人面前的祝冬羽：“被抓的人都找到了吗？”
祝冬羽脸色苍白，没吭声。
虞青铃扫过一圈在场所有人，没看到夏烨的踪影。
夏烨没找到。
部落的方向忽然传来女人凄厉的尖叫声，所有人浑身一凛，猛然朝那处望去。
祝冬羽脸色大变，二话不说拉开一道虚门就踏了进去。萧非鱼眼疾手快，挤了进去。
“留两个人在这守着，其他人回去救人！”一个族人大声道，带着其他反应过来的雪山族人，开始纷纷往回跑。
镜湖上登时空了一大片，只剩下了虞青铃两人和留下守着的两名族人。
虞青铃回到雪山部落时，看到萧非鱼扶着一个老者，那老者跪在地上，朝着雪山的方向不停磕头，神神叨叨地不知道在念着些什么鬼话。
祝冬羽站在火光照不到的黑暗中，脸上多了一道伤痕，还没包扎，犹淌着血。
虞青铃问：“怎么伤的？”
祝冬羽没看他，气息消沉，好一会儿，他才道：“是一只女鬼，交手了几个回合，跑了。”
虞青铃道：“这是她的鬼境？”
祝冬羽脸色发白地点了个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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