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琴与剑者笛与刀者
阿崎声披着软裘，着黑衣，身姿峻拔如山峦，眸线迤逦而从容明净，转眼看过来时，让人感觉仿佛被一片雪峰青睐。
而且他的气息，比之以往似乎凝实了一些。
虞青铃走上前，被一股清冷而蛊惑的香气缭绕，他停了停，止住了脚步。
阿崎声向他走来，黑发散编着绕在肩背上，如一条乌蛇压垮了雪山，极富野性魅力。
虞青铃一时没动。
“随我去看看姬阑。”阿崎声指腹摩挲在他侧颈上，轻声慢吐，仿佛在诱人深入。性情似乎又有了些许变化。
虞青铃盯着他，正要说话，敲门声忽然响起。
他定了定思绪，没来得及说什么，转去外间开门。
是去而复返的姬宁，脸色有些晦暗，看了一眼他就收回视线，道：“师叔醒了，要见云大人，我带你们过去。”
斑之青醒了？
虞青铃眼眸微眯，审视着姬宁好一会儿，这才道：“稍等。”
姬宁带着他们去了主楼的堂屋，一进去，便看到一个人立在堂屋中央，背对着他们，身影映出一抹孤淡色彩，冷清而萧索。
像云境中倒塌多年的一丛竹。
闻得动静，那人转过身来，穿着青纹绣衣，气度清贵，然而脸色苍白，右手握着一支长笛，整个人形容有些恹懒。
正是天载城的二城主，斑之青。
以及昔年灵山十巫之巫朌。
三百年前，巫即和巫朌出奔，失踪几十年后，再度出现时便分别化名为姬阑和斑之青，建立了天载城，分列大城主和二城主之位。
不过知晓他们真实身份的人极少，只有对他们极为熟悉之人才能从细枝末节中找出端倪——比如天载城弟子分为刀剑两支，色尚青尚蓝，两位城主皆是半步神阶……
琴与剑者，巫即。笛与刀者，巫朌。
是灵山十巫四位武巫中攻击力最强的两位。
斑之青冷清眼瞳动了动，走上前来，向阿崎声单膝跪地，唤他：“尊上。”
姬宁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不忘合上门。斑之青分出一眼掠去，似是冷漠又是不悦。
阿崎声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他们来到案前坐下，屋内安魂香浓郁扑鼻。
青衣侍童跪坐在一旁，小心地用木镊夹取着茶叶，放入冰裂纹的青玉茶樽中。
“尊上当日前往蜀国后便不再归来，我和姬阑还担心了好一阵子。”斑之青手中慢慢地盘转着横笛，细微风声碰撞着苍白指肤。
阿崎声斜倚在主位上，一手托腮，神色瞧不出什么异常或莫测，整个人却慵懒随性得宛如一条盘踞的腹蛇。
他问：“姬阑呢？”
简直像是一场制裁。
斑之青手上动作不断，说出的话却语序倒置：“尊上，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他说：“姬阑在闭关。”
青衣侍童身子细不可闻地颤了颤，似是被强大威势所迫，膝行着，将一杯煮好的茶小心翼翼地奉给阿崎声。
虞青铃伸手接过，再转递给阿崎声，阿崎声轻轻托了托他的手，却摇首未接。虞青铃便将茶樽放回案上。
斑之青对那侍童低喝：“下去。”
侍童忙不迭起身，急慌地退出去了。
阿崎声的目光落在斑之青身上，眸光幽深而隐含冷漠，“听闻你近日被歹人所刺，伤势如何了？”
声音却轻柔和缓，仿佛在细语抚慰，单是落入耳中，便觉滞气愁闷尽消。
斑之青手上动作一顿，横笛被他重新握住，像握着一把刀：“朌一时不察，让尊上担忧了。”
阿崎声不语，全身摄人气息收了回去，似是已有所料，又或是明了什么，神色恢复了端方平和，可虞青铃瞧着，却直觉他的心情不太妙。
外头逐渐传来骚动声，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接着，“哗啦”一声，有人一把撞开门，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跪倒在斑之青面前，头磕在手背上，沉声道：“师尊，姬宁斗胆，求您收回成命！”
是一身黑衣蓝缕的姬宁，未负长剑，束发的蓝绳垂落在肩头，因激烈的动作而晃动不休，一如他没有表露出来的剧烈波动的情绪。
斑之青脸色彻底冰冷了下去，喝道：“谁让你进来的，给我滚出去！”
门外阻止不及的弟子们这时上前来，肃声拱手道：“大师兄，大城主有令，所有人不得随意冲撞二城主，你已违命，按照城规，需受三十鞭戒刑，还请随我等前去领罚！”
斑之青坐在案后，神色冰冷而阴沉，手中仍是盘转着横笛，速度飞快，风声呼呼，杀机毕露。
听闻此言，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将姬宁带下去。
姬宁不肯走，仍跪在地上，磕头不起：“求您收回成命！”
斑之青把笛一合，神色恢复了正常，声色清冷道：“姬宁，你已惹了你师尊不高兴，怎么，还要来这给我找不痛快么？斑诺的事我已知晓，是他被宠坏了性子，无理取闹，你既已受了罚，我便也既往不咎。你们师兄弟二人日后要友善相处，不可再发生今日之事了。你作为大师兄，要关照爱护下面的师弟，无论如何也不能对他们持刀相向，姬阑难道没有教过你么？”
掌罚的弟子也劝道：“大师兄，请随我们去领罚，若是耽搁了，大城主会不高兴的。”
虞青铃看着这场闹剧，一语不发。
姬宁一点点抬起头，眼底充斥着血色，他站起身，在门外廊上跪下，隐忍咬牙道：“既然要罚，那就在这罚吧，也好让师叔消消气！”
斑之青霍然站起身，怒而拂袖离去。
掌罚弟子相觑了一瞬，犹犹豫豫地取出了鞭子，却不知该打不该打。
虞青铃看了一眼自始至终不语的阿崎声，那人执着青玉茶樽，眼皮掀起，不咸不淡对门外弟子道：“退下吧，若问罪，我担着便是。”
弟子们松了口气，赶紧拱手谢礼道：“多谢云大人。”
一个是多年来交情深厚的大师兄，一个是深居简出没见过几面的二城主，不管怎么取舍，着实是难为了他们。
弟子们很快离开了，这方天地顿时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姬宁跪在廊上，背后是深沉黑夜，垂着头，辨不清面上神情。
“怎的惹了你师尊发火？”虞青铃问他。
姬宁闻声顿了顿，抬起头来，又垂下眼去。
“没什么，”他语焉不详地道了句，“我没拿到昆仑玉，办事不力，师尊自然发火。”
说完，他站起身，径自离开了。
虞青铃视线扫过屋外层层夜色，以及地上白雪如霜，接着回到了阿崎声身边，重新坐下。
阿崎声放下茶樽，“如何？”
虞青铃明白他的意思，道：“青鸟魂影既已回到了昆仑山，按理说斑之青应是死了，可天载城上下都在说斑之青只是重伤昏迷，而且方才还能够清醒地与我们对话……”
还有姬宁的态度也十分奇怪，似乎在提示他们什么，甚至口不择言称呼斑之青为师尊，可众所周知，姬宁是大城主姬阑的亲传弟子。
难道……虞青铃道：“斑之青是姬阑？”
若是斑之青死了，姬阑为了避免恐慌，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而隐瞒了斑之青死亡的消息，假扮成斑之青外出露面，那么姬宁一时不察，称呼上露了馅倒也有可能。
阿崎声却道：“不是他。”
几乎是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出现一个青衣侍童，恭恭敬敬地垂首道：“云大人，大城主有请，还往一叙。”
虞青铃蹙眉，像是说的话被探听。
阿崎声已神色如常地起来了，经过他身边时，指尖拂过他的束发墨绿布绡，“不必多想，走吧。”
虞青铃起身跟上，青衣侍童在前面带路。
七拐八拐，来到东首的一座楼前，进了室内，里头有一人正在闲适煮茶，气度潇洒，怡然自得。
这男人着一身无纹黑衣，衣襟蓝缕，相貌极好，黑发用蓝玉珠编了细辫，披在肩背上，端的是风流倜傥，不落凡俗。
正是天载城大城主——姬阑。亦或昔年灵山十巫之巫即。
他见到阿崎声，站起身来，笑着迎上来：“尊上，你可回来了，姬阑等你等得好辛苦。”
天载城的这两位城主，性子倒是截然不同，面对着阿崎声的态度也不尽相同。
姬阑目光在虞青铃身上停了停，问：“这位便是虞公子吧？龙盲向我提过你，说你途径黑城，给了他一些点拨。”
虞青铃没说什么，抬手行礼道：“虞青铃见过大城主。”
终归是昔年的灵山十巫，该值得以礼相待。
却被阿崎声抬手托住，没让他弯下腰去。虞青铃转眸看去，阿崎声面色淡然，一派自若，眼底却晕着与方才见到斑之青时如出一辙的冷漠。
怎么……虞青铃放下手，没再行礼。
姬阑哈哈大笑：“别，别，姬某可担待不起。你既然是尊上的朋友，便也是姬某的朋友，别拘泥这些虚礼了，快来坐，尝尝姬某煮的新茶。”
“师尊。”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唤，是姬宁。
“进来吧。”绷紧的气氛一下被戳破，姬阑招了招手，“快过来见过云大人和虞公子。”
姬宁站在门外，目色晦暗不定，却垂眸走上前来，依言行礼见是。
随后他便在一旁侍奉着煮茶捧茗，默不作声地参与了进来。
“不瞒虞公子，”姬阑对姬宁的行为毫不在意，大方道，“今日妖墟之主传信给姬某，想要与天载城合作向巫咸国开战。姬某暂时还未回复。”
姬宁出声道：“师尊为什么不答应？”
他面色如常，仿佛刚才在斑之青门外发生的事压根不存在。
虞青铃沉默地看着他，他转头避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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