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孤狼独行分毫不差
原来散布谣言的周公旦的兄弟，联合了纣王的儿子武庚在东边发起了叛乱，意欲推翻尚不稳定的周朝，复辟商朝。而东边一干小国，如奄国，徐国，薄姑，以及东夷、淮夷等都参与了进去。
成王遂召周公旦回京，让他发起东征讨平叛乱。
周公旦让杞东楼公随行，而杞东楼公又带上了自己——那人记得他想要什么。
这一次东征很有必要，武王灭商只是打击了商朝的核心势力，而东边外围的势力并不服从周朝，若不扫平这些势力，周朝治理就很难安稳。
东征延续了整整三年，直到周公旦将弟弟封在了奄国，管理治理旧日商朝遗民，又扫荡了东边大大小小五十个国家，这才彻底回归。
杞东楼公被周公旦带在身边，周公旦无时不刻地教导着杞东楼公，俨然一个慈父一般。
杞东楼公唤他为“旦父”，他们的确是以父子的方式在相处着。
听说周公旦的母亲，也就是武王的母亲——太姒——亦是出身于夏禹后人之国，在出征前杞东楼公及冠那年为他取了个字——云衢。
杞东楼公的转变果然不是没有缘由的，他也迎来了新生。由太姒和周公旦亲手赋予。
杞东楼公在周公旦的耳濡目染下成长得很快，从东征回国后，便开始处理起了政事。
六官大臣们都很高兴，打了鸡血般、孜孜不倦地开始教导着他如何去做一个君主。
顾末衫还是想打仗，可天下都希望太平治世，唯有巫咸国还处在水深火热中。
所以他回了巫咸国，隐姓埋名做了名小将军，为巫咸国扫平周边那些混乱的战火。
杞东楼公对他的去向毫不在意，且从来不会要求他做什么，对他保持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尊敬，顾末衫知道这是因为他曾经是灵山十巫，杞东楼公爱屋及乌，也以敬重待他。
也许等到杞东楼公日渐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后，便会以君臣之礼待他，至少现在，那人还在摸索，而且在最初两年时常分不清。
两年后，杞东楼公忽然来找他，神色很凝重：“巫姑大人，当年谢大人他……”
顾末衫道：“别叫我巫姑了，我是顾末衫。”
杞东楼公便改口道：“顾公子，当年谢大人他……”
他还是没能问出来，顾末衫大概猜到到发生了什么事，便问道：“怎么了？”
杞东楼公有好一会没说话，久了才淡淡笑了笑，道：“有虞谣给我传了封信，说谢大人的尸体在伯苏部落，让我去见他。”
顾末衫蹙眉，巫谢安排了这么一手么？
他也不确定，于是道：“君上要去吗？”
杞东楼公点了点头，“不管是真是假，我要去一趟。”
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郁气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平静自若，偶尔淡笑，话少而平稳，与当年的巫谢十分相像。
只是这一刻不免有些踟蹰，似乎有什么顾忌般，顾末衫便问：“有你不想见的人在那么？”
杞东楼公摇了摇头，“我……我对不起他。”
杞东楼公说完这些就离开了，此后他们足足有十年没见。
第十年时，风神飞廉忽然于乌云顶之下散魂自尽而亡，天生异象，劈下九九八十一道雷霆，将巫谢封印的鬼界劈开了一道口子，无数鬼灵钻了出来。
而神州大陆各处都有变异妖兽暴动伤人的消息，顾末衫不知道风神飞廉为何要自尽，但他再度对巫咸国失望，遂离开巫咸国，也没回杞国，而是在神州大陆上漂泊流浪。
他有点想传信给杞东楼公，问问对方这十年做了些什么，最终还是没问。
在第四年的时候，他听闻周公旦殁了的消息，传信给杞东楼公让他节哀。杞东楼公没有回信。
杞东楼公十年都没传信给他，想来也是不需要他的，又或者他也在给自己自由。
信徒肖神么？
顾末衫在淮河边的酒肆里打了壶酒，自嘲地想着。
他想起巫谢曾对他们说过，不要对世间所求抱有太大期望，这世间有太多求而不得的东西，痛苦是常事，若是实在摆脱不了，就终止尝试，寻一处僻静之地等待他归来。
他眼下算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么？顾末衫这时反而不确定了。
又过了四年，期间他到处走走停停，沉溺于酒水中，胡子拉碴，又邋遢又狼狈，再也不复当年巫姑清冷如仙人的模样。
这是他得到自由的第二十年，顾末衫数着日子，还有二百八十年，时间真是漫长。
就在他日渐颠倒、壮志消磨的时候，杞东楼公传信召他回去，他难得有些激动，连收拾都没来得及收拾，直接破开一道虚门，就赶回了杞国。
他再次见到了杞东楼公，那人变得很不一样了。
容貌没有变，可是身上的气息和面上的神情都成熟威仪了许多，是岁月沉淀起来的峰峻气质。
杞东楼公站在议事的桌案后，身姿高峻，玄黑发冠束发，身上仍是玄黑色的华贵王服，眉宇有些疏阔的沉静自若，面色苍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正握着狼毫，在帛纸上勾画着什么。
白尸还是那个老样子，坐在杞东楼公腿边，半分没有长大，神色稚嫩，却也开始通了人事，见到他进来，叫了句：“哥哥，顾将军来了！”
嗯？顾末衫惊讶，白尸能开口说话了？
杞东楼公闻言，抬头望来，看到他微微一顿，然后笑道：“怎么这副模样？快去洗洗。”
顾末衫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形容实在邋遢，蓬头垢面，好不齐整，顿时哑然，跟着宫人赶紧去洗漱了。
一通捯拭完后，他再次被领进了议事殿中，在重案雕几后坐了下来。
他看向杞东楼公，那人已放下了狼毫，正立在大殿中央金镶蟠龙壁前，凝视着一张悬挂起来的神州大陆舆图。
他注意到那人身上的鬼气比以往强了许多，又被收敛得很好，想来对方这几年修为精进不少。
“哥哥，顾将军来了。”白尸飘了过来，又叫了遍杞东楼公。
顾末衫问白尸：“谁让你开得口？”
白尸只是一团没有怨气的意识，勉强称得上是鬼，能够化形，但没有身体，一直以来都是无法开口的。
“是哥哥，哥哥有鬼境了。”白尸高兴得手舞足蹈。
顾末衫微惊，鬼境，那可是厉鬼及以上才能修炼出来的东西，杞东楼公不过一个半鬼，竟也能具备么？而且鬼境是鬼的执念所在，杞东楼公的执念又是什么？
这时，杞东楼公走过来了，在他对面坐下，雕几上放了许多折子和沾染了墨迹的图纸，他随意理了理，不太在意道：“不是什么厉害的鬼境，不值一提。”
顾末衫瞥到他的手指在细微地发着颤，忍不住道：“多年不见，君上可无恙否？”
“哥哥在地宫练太狠了！”白尸心疼地嘟囔道，“他好多年没睡觉了。”
杞东楼公拍了下白尸的脑袋，“背一下《无逸》。”
白尸顿时苦着脸，小声地背了起来。
《无逸》是周公旦将朝政还给成王后写给成王的一篇谏言，倒是让杞东楼公用来教白尸说话用了。
顾末衫一时心中滋味难言，就连白尸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连白尸都不如。
他直视着杞东楼公，发现对方也正在注视着他，眼神很静，没有什么波澜，却有着些不管不顾的疯狂劲儿在里头，杞东楼公见他看来，笑了笑，道：“顾兄，这些年过得不好么？早知道我应该早点叫你回来的。”
顾末衫知道自己眼下潦倒落魄，郁结心中，怕是面相不会很好看，而对方多年来一直都是个心细如尘，又敏感善良的人。
顾末衫也回他笑，故作爽朗道：“这不眼下就回来了，也不晚，我等着君上告诉我召我回来做什么呢。”
也许需要点话题热络一下，顾末衫继续道：“当年你跟我说有虞谣传信给你那事……如何了？”
杞东楼公突然沉默了下去，那一瞬间顾末衫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忠诚而倔犟的信徒，于是他意识到，对方仍然是那个少年——他的底色没有变。
白尸背完了《无逸》，飞快道：“哥哥四年前就回来了，再也没去伯苏部落了。”
说完，像是怕被责骂，从怀里摸出一颗糖，二话不说就塞进了杞东楼公嘴里，“哥哥快吃，吃甜的。”
杞东楼公将塞到嘴边的糖吃下，什么也没说，眼下青色在缓缓游走，像是血管活了一般。
顾末衫心微沉：“你这是……”
心里泛起嫌恶，这个东西他这几年见得太多了。
青虱盐。
白尸又道：“哥哥在戒酒。”
杞东楼公将白尸扯巴扯巴塞雕几下头了，这才抬眸看向顾末衫，平静道：“伯苏部落的只是一具巫相，不是谢大人本人。”
顾末衫捋了一下时间线，十四年前杞东楼公来找他说他收到了信，那肯定是很快就去了伯苏部落，而白尸说他是在四年前才开始不去的，而且杞东楼公对此这么平静的模样，也就是说……
顾末衫道：“你知道是假的，可你还是去了十年。”
杞东楼公道：“有虞谣并不知情，主要是仪狄骗了我。”
顾末衫疑惑：“仪狄？”东征回来后被杞东楼公提为了杞国宰相的老头？
“嗯，”杞东楼公道，“他是谢大人封印鬼界时特地放出来辅佐我的夏朝时期的老鬼，对政事很擅长。四年前我揭穿他，他跑了。”
顾末衫道：“为何要揭穿，有他在，你会事半功倍。”
既然能够被巫谢看中，自然能力不会差到哪里去。
杞东楼公微微一笑，有些无奈道：“四年前，风神飞廉自尽……我有些，骗不了自己了。”
顾末衫忽然想到一件事：“你知道巫谢有两个？”
杞东楼公“嗯”了声，似在回忆，缓缓道：“我一开始……很困惑，台下的谢大人和台上的，我不知道要去信奉哪一个，可是其他信徒都没发现……后来我把他们融合起来，就只是谢大人。”
不知是该夸他体感敏锐还是什么，顾末衫了然道：“也就是说，你一开始就知道伯苏部落的那个不是他。”
杞东楼公眉峰微蹙，“感觉……不对，而且我看到他的时候太冷静，太从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去找旦父，旦父教了我一些。”
顾末衫闻言微顿，道：“还请君上节哀。”
他比谁都要清楚周公旦对于杞东楼公的意义。毕竟那几年东征，他就在他身边看着。看着周公旦是如何将一个迷途的小孩引上正轨，教他布下心防，给他最大底气，不会随意崩溃。
杞东楼公淡笑了笑，眉峰松开，有些怅然，但没说话。
最终谁都是要自己一个人走的。
顾末衫如此想着，觉得差不多了，便道：“君上召我回来可是为了让我打仗？”
周成王致力于仁治天下，不错刑罚，容达万民，若杞东楼公要发起战事，他虽有所感，却不会太看好。
白尸从雕几下头爬出来，爬到杞东楼公背上，搂着那人的脖子，脑袋搁在那人肩膀上，眨着乌黑的眼珠子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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