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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梳妆完毕,洛沐站起身向殿内走去,温月榭和潇湘两个人在身后跟随。

        温月榭道:“前两年与有鹿等国签了互商协议。本来内地里的一批丝绸是五两白银,卖到海外是可达十两往上十五两,如今卖到有鹿只有七两了。有鹿人喜丝绸,大批购买,虽然价格比原先低了,但是量产了上去,大批银子进账,皇帝见到也高兴。高大人是宫里的人,据闻他可是一日三遍催促沈大人要丝绸。胡大人是田旺举荐来的,他们自然也是要钱。唯有长史陈大人是白相的门生,还能助沈大人一二。只是……”

        洛沐坐在殿中的太师椅上,请温月榭也坐了。听闻到这里笑着打断道:“我来猜猜,陈大人是白相的门生。沈崇这次是白相保上来的,他急着要功绩,必然是要粮了。”

        温月榭忍不住笑道:“殿下果然是于屋内知晓天下事。”

        洛沐垂在椅子上的手敲了几下,问道:“咱们沈大人呢?他是打算出钱还是出粮呢?”

        温月榭听之抬头,莞尔一笑道:“这可是巧了,咱们沈大人既不出钱,也不出粮。”

        洛沐闻言一愣,而后竟然没有反应过来:“那出什么?”

        温月榭掩嘴一笑:“他打算什么也不出。”

        洛沐倒是没有想到这层。为官之路不过两条,要么为钱,要么为名,沈崇这是要做什么?

        “什么也不出?他不怕杀头?”

        温月榭叹息道:“怕是怕的。他本都已经将清夜送回了府,只是清夜那丫头如今死心塌地跟着他,我也无法。”

        洛沐皱眉:“清夜?”

        温月榭道:“她家也不过一农户,这几年折腾的够呛。虽说有她在侯府上的几两月钱能支撑起来,也不过是熬着日头盼日子。如今沈大人是冒着杀头的罪,要为扬州治下的百姓逃过一年的赋税休养生息。清夜感其爱民之心,要与其同生死、共患难。”

        洛沐没有说话,手指敲打了两下桌面。殿内砖石打磨精致,洛沐一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满面算计的倒影。

        清夜是灵犀楼下彩凤学院的人。彩凤学院是江南名声显赫的女学堂,不学四书五经,不学诗词歌赋,也不学琴棋书画,学的是女红纺织、烹饪茶艺一类的手艺活,养活了金陵城中不少商户。因学费低廉,引来不少女人前来学习。

        不过彩凤学院既是灵犀楼下,就不会单单只是女学堂。聚集的人多了,便能从中寻出如清夜一般聪慧伶俐之人,可有更深的造诣为己所用。

        清夜是彩凤学院出来的,当初将她送往沈崇身边,就是为了让她打点沈崇行事,是为了方便定远侯府在江南行事的一枚棋。

        温月榭这句轻描淡写,说清夜感其爱民之心。说得怕不是清夜,而是定远侯。

        她今天来,就是为了说明定远侯府的立场。

        洛沐空了半晌才说道:“她当真想好了?”

        温月榭道:“怕是是的。”

        洛沐叹口气,忍不住劝道:“可知贪嗔痴苦?”

        “执着于内心喜好与厌恶,不明事理,便是苦楚。”

        洛沐又说:“那也要去经受一番吗?”

        “佛曰八苦,俗世众生谁可躲避呢。既明白贪与嗔,便已经是好过许多行尸走肉之徒了。”

        洛沐站起了身,背过手去,沉寂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了。潇湘,送客吧。”

        温月榭起身拜礼:“我傍晚再来。”

        洛沐点了点头。

        殿堂内陷入了寂静之中。

        洛沐抬头看着牌匾上写着的四个大字:“和光同尘”。

        这是第一代定远侯写在这里的,以此警醒后人为官之理。历代定远侯都将其贯彻得很好,定远侯居于富庶江南,不掌军权,不理朝政,却深得历代帝王钟爱。

        怎么就不做了呢?江南已经溃烂到要定远侯破了祖宗家训来保全的地步了吗?

        潇湘不知何时回来的。她端了一杯热茶递了过来,才将出神的洛沐唤过神来。

        她踌躇着开口道:“潇湘没读过书,您二位后面的谈话,我是一点也没听懂。”

        洛沐闻之便笑了,她一手接过了茶,另一只手抬起指了指头顶的匾额:“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吗?”

        潇湘拍手,轻快地说道:“这个知道!殿下您特意教导过奴婢,要掩饰自己的光彩,和尘俗相同,不露锋芒,与世无争!”

        洛沐点了点头:“不露锋芒,不是没有锋芒。与世无争,也不是没有纷争啊。看来,真的是逼急了。”

        潇湘又皱了眉头:“您绕了奴婢吧!说这些,我哪能懂啊。再说,之前又是丝绸又是粮食的,您们究竟要干嘛啊?”

        潇湘终归陪伴洛沐十余年,她或许听不懂后面的话的含义,但是她知道洛沐不做无用功。于是她立刻直接问用意,可谓贴心知己。

        洛沐果然笑了起来,喝完了手中的茶:“是定远侯给我敲钟呢。”她抬眼看向洛沐:“夜里你就知道了。”

        天色刚刚暗沉下来的时候,两个穿着儒裙的丫鬟便赶来迎接。

        洛沐手中套着裘皮袖筒,身上套着偌大的玄色披风,狐毛帽子一盖几乎盖住她整张脸,将她隐秘在黑夜之中。

        步辇停在了院门口,洛沐刚刚下轿,院门就开了。温月榭领着人从里面出来跪拜道:“接驾来迟。”洛沐躬身扶起她,只淡淡说了一句:“走吧。”

        暗香院中满布四季草木,虽然是寒冬季节,依旧有梅香阵阵。院中一个大水池,池水是从院外引来的,又从另一角引出去,由此而成活水,在酷寒之际依旧流动着。水池之上,立着一个大殿,如今寒冬之际便将门窗全部关闭。但是依稀可见夏日里将这些门窗打开,将这座大殿改为亭阁。

        洛沐进了殿中,便见殿内已经摆好了餐桌与美酒。大殿四周设了八个暖炉,皆只见炭火不见烟雾,想来用的是极贵的银碳。

        温月榭指引道:“这边请。”说着将洛沐引向殿后。

        殿后设有垂帘,洛沐一到便有侍女将垂帘拉开,露出当中一张摆好了美酒点心的桌子。

        洛沐这才示意潇湘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拿掉,迈步踏入帘帐之内。刚刚入座,垂帘松下,就听见殿前传来一句:“给主子问安。”声音十分清楚。

        洛沐看了一眼温月榭,笑道:“这份细心也就只有你有了。”

        温月榭勾起一个笑,悄声道:“殿下谬赞了。只是一会还请殿下悄声。”

        洛沐点了点头。

        温月榭向屋外的侍女示意,立刻有人先来布菜。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前殿响起了繁杂的脚步声。洛沐听见温露桥朗声道:“高大人,这边请。”

        洛沐停著凝神,听见一个男人略微有些高扬的声音说道:“有劳世兄了。”

        一阵声响,是入座上茶的声音。温露桥随即客气的问候道:“多日不见,高大人瘦了不少啊。想来是为了政事烦忧。”

        高向明将青瓷茶盖敲击着茶碗,传出清脆的声音:“不敢言辛苦,为圣上分忧罢了。”他喝了一口茶,随即说道:“这茶好香啊!不愧是定远侯府的茶!”

        温露桥笑道:“高大人喜欢,按理该给大人送点。只是这茶是上个月宫里刚赏给长公主的信阳贡茶。家中也是沾光,长公主念在爷爷爱喝茶,送了二两来。今日诸位大人赏脸来府,爷爷特意将这二两茶都拿了出来。”

        高向明连连摆手:“世兄这说的哪里话,能够在侯爷这里赏光闻到一二这茶香,已经是向明之福了!啊?”他说完也不知这话中究竟有何好笑,就开始大笑起来,温露桥也一同笑了起来。

        潇湘在帘后皱起了眉头,显然是看不起这酒场风气。

        她下午之时听到洛沐说起这高向明认太监做干爹,就已经对他十分不屑,如今听到这样的悻悻作态之姿更是心里觉得丑陋不堪。

        竟然连温露桥也要陪他做戏。

        洛沐这时抬手,手指碰了一下酒杯。她立刻起身倒酒,不知是不是刚刚自己不觉显露了情绪让洛沐不愉快,因此偷眼看了洛沐的神色。

        却见她一手支在扶手上撑着头,眼睛闭着,似乎已经睡着了。

        不过一会,又有几位大人进来。几人寒暄客气,前殿之上俱是称兄道弟的阿谀奉承之声。

        几人聊了一会,各自落座。这时有人发问道:“哎?沈大人还没有到?”

        高向明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沈大人忙啊,这扬州上下,谁能有沈大人忙呢?”

        一个低沉了许多的男声说道:“高别驾这话说得倒是明理。”

        高向明本是讽刺之语,被他装傻充愣成了夸赞的真心。他心头一怒,正要叫板:“陈弘……”

        话还没说出口,门外就传来通禀声:“侯爷来了!”

        又是一阵动静,几个人都出来迎接道:“侯爷!沈大人!”

        定远侯拄着那个御赐的金杖,一步一步坚定有声的走了进来,声音有些暗哑的开口,但是字字句句都十分清晰:“诸位大人,多谢卖老身一个面子,来参加我孙儿婚礼。”

        立刻便有阿谀奉承之声响起,又是一阵声响之后落座。

        高向明突然发难道:“沈大人,我说你来参加世兄大喜,何故在这卖惨?穿个布衣前来,做穷给谁看呢?”

        沈崇半晌才说话,重重放下手中的茶碗,声音也多了许多疲惫之感:“刚从驿站赶回,没来及换衣服。还望侯爷见谅。”

        定远侯拱手道:“沈大人疲劳国事,辛苦了。露桥啊!”温露桥立刻应答,定远侯接着安排道:“去安排一下,一会为沈大人接风。”

        沈崇连忙挽回道:“劳侯爷费心,夜里我自己回去便是了,衙门里还有事情未办完。何况世兄大婚,何必为我这些小事烦扰?”

        此时另一个男声传来出来,问道:“大人此去姑苏访查,不知情形如何?姑苏可是我扬州治下重城,不可有闪失啊。”

        “姑苏城中流民都已妥善安置,荒田尽数收缴,不至于有兼并之事发生。姑苏知府杨大人做得很好。”

        几人满意的应承声便又响起来。

        高向明话语间也十分高兴:“那就是今年的丝绸妥了!”

        他这一句话立刻让周遭陷入了安静,高向明立刻道:“今年大雪,这可是丰年征兆!江南本就是大安粮库,前几年灾荒引得流民失所,朝廷免了几年的税又拨了粮,国库空了不少。如此一来,这可终于解了国库这几年的空。这可是在场同僚的共福啊!”

        有几声应和响起来,又因沉寂的气氛消失下去。

        陈弘厚的声音响起道:“高别驾,姑苏流民安置妥当,今年瑞雪兆丰年,这都应该说的是粮食吧。粮食尚且不足,高别驾刚到金陵不到半年,就这么心急,已经盯到蚕丝生意上了?”

        高向明立刻被激怒了:“陈弘厚,丝绸是上交给朝廷的!今年和有鹿签订的商约,人家可还等着呢!是我盯着吗?这是朝廷盯着的!”

        两个人眼瞅着就要吵起来,定远侯咳嗽了一声,将这场在金陵府衙门里吵过无数次的架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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