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仲夏夜之梦
从星星上传来一阵歌谣，露西亚仔细分辨片刻，好不容易才听清：
“让我们走向秋天的丛林，
让我们走向金色的原野。
独角天兽的光辉与大地炽烈亲吻，
播撒果实回归幽冥，
等待来年庆祝生命。
祝贺祂的远逝，
欢送祂的离开，
女神的纺车隆隆作响，
白昼终不与黑夜同长，
让古老祝福与新生希望伴祂一路。
循环往复，
万物誓约宣告考验莅临，
苍苍幽暗，
泥土间等待下一场黎明。”
她很想把这首歌谣记下来，但手总是不听使唤，羽毛笔也一顿一顿，越写越烦躁，突然睁开眼睛。
星空在树枝中穿梭，被巨大的阴影切割成块，就像水波在流动似的。
露西亚抬手揉揉眼睛，迟钝的感官瞬间被一阵芳香刺激，她看自己手腕，发现不知何时被绑了一长串各色各样的花，猛然坐起来，把花船周围的精灵们吓了一跳，诗琴的震动也戛然而止。
他们全部围上来，叽叽喳喳地说：“呀，你醒来了！”
露西亚打量着这些精灵。他们有的看起来和人类无异，长着树叶编织成的翅膀，头发像藤蔓一样垂下，戴着水晶组成的头冠；有的就是树的模样,长着一张长耳鸮的脸，两只眼睛目光炯炯。除此以外，还有围着花裙子的小精灵，把自己藏匿在亮晶晶雾霭里的风一般的精灵。
“你们是谁？！”经历过海妖的教训，露西亚对这些非人生物充满警惕，瞬间清醒过来。
伊格内修斯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现在，她正处于一片全然陌生的地方。树看起来比之前高大不少，视线却离天空更近。
坐在对面弹竖琴的精灵以念诗一般的语气说：“来自天空时水的尊贵旅人，请允许我献上来自雾森的珍贵祝愿。”
她一旁的精灵捧着一片叶子，将其递给露西亚。露西亚发现，这片叶子就像刚落下来的一样，还带着风的气息。但是，她不敢喝下。
“你们有看见我的同伴吗？”露西亚皱皱眉头。
“同伴？”女精灵看起来非常疑惑，关于“同伴”的讨论在在场的精灵中间小声展开。
露西亚听见他们似乎在质疑伊格内修斯。
为首的女精灵想要进一步确认：“尊敬的时水来客，您难道是说和您在一起的那位肮脏的、痛苦的、罪孽的灵魂吗？”
露西亚说，“算是吧。总之，他是我的同伴，我必须确认他的安全才能够信任你们。”
即使现在灵魂还是肮脏的、痛苦的、罪孽的吗？露西亚突然担忧起来，她以为她已经做到了纠正他灵魂的职责，他也确实按她所想的方向发展了。难道这还不够吗？难道与生俱来的灵魂的黑暗无法被洗涤吗？
“哎呀呀，来自时水的旅人啊，您要认清，纵使对方有一副好皮囊，但内心污浊，是没法和您匹配的。”一只仓鸮落在露西亚的花船前。
他张开一只翅膀，“再多甜言蜜语，都敌不过贤人的只言片语啊。”
“您同我们待在一起，度过这一生再回归时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人之一世犹如晨露，人的追求却永无止境。人类的居所不适合您，腐朽的灵魂也不必牵挂。”
“我们的诗比吟游诗人拙劣的模仿更好，我们的歌能够召唤万物之灵，跟随我们吧，勿要靠近那会把您侵蚀的灵魂！”
精灵们尝试劝说露西亚放下戒备，跟随他们一起。
露西亚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个机会。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她可以不承担义务，度过一个安稳的余生，最后回到六芒星神殿。至于到时候万一遇见熟人，她可以说自己没那个能力，建议兽人另请高明。况且，还是森林里的精灵让她留下的呢。
她斟酌片刻说：“不行。这有悖我‘时水的客人’这一身份。我就是为了拯救腐朽的灵魂而出现的。”
仓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发出特有的咕咕、咕咕的声音，“难道时水的主人忍心把任务交给您这样的人吗？难道，她的性格真如传言那样坚冰一般了吗？”
“真不忍心看到您染上那家伙的颜色。”
“这真是太残忍了。”
那位女精灵说：“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人可以拯救他，他的灵魂已经染上了女巫的气息。”
“女巫？怎么又是她们？”露西亚问。
“那些窃星贼偷走三神殿的力量降临于此，专对抗我们的力量……他们能把所有带着三神殿气息的东西全部吃掉……”许多精灵发出痛恨的唾弃。
“只要是生灵，被他们吃掉后都会转化成他们的力量。”
“我们认为，女巫出现在雾森，与那个灵魂有关。”
“你们是说木偶女巫吗？”露西亚问。和伊格内修斯乃至坎贝尔家相关的，目前看来应该只有木偶女巫。
也许吧，关于女巫、坎贝尔家的概况，露西亚完全没有了解过。她来之后一直沉浸在文学、书籍之类的地方，精神的富足让她忘乎所以，从未有过危机感。她天生只喜欢描述送到自己跟前的景色。
“不是。”
“她是粘稠的黑夜。”
“她是邪恶的影子。”
“她是狡诈的幽灵。”
“她是死亡的空虚。”
露西亚听不明白，女精灵只好说得通俗些，“你们的世界称之为黑夜的女巫。”
是将科尔温·塞西尔钉死在英魂祠里的那位女巫。但自那以后，所有女巫都销声匿迹了。
露西亚说：“但是……我不认为我的同伴有这样的力量。如果有的话，那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精灵们看不出她眼睛里的情绪，她继续说：“你们尊我为时水的贵客，我当然也必须肩负起时水给予的责任，这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自己。”
毕竟她的生命和好运都是时水给的，目前进展顺利，想必自称“神使”那位也在暗中把关吧。
女精灵站起来，“既然您心意已决，那灵魂又是您目的所在，请将您的护符给我。”
“护符？”露西亚从袋子里拿出那片一直随身携带的叶子，“是这个吗？”
女精灵向她走来，双手接过叶子，所有精灵的目光都锁定在那片叶子上，他们唱起露西亚听不懂的歌。
歌声悠扬婉转，如同山中清泉玎玎瑛瑛地回响，汇入江海，传入天上的群星之所。那片叶子随着他们的咏唱漂浮在空中，散发柔和的光晕。
随后，女精灵转身，其他精灵各自散开，他们像叶子一样，钻进树里就消失不见。
露西亚从花船上下来，跟随着精灵。这时，露西亚才发觉自己不在地面而在高空，精灵集会所在的平台是依靠树干搭建的，每一棵树都粗约十几米，而高度则不可估量。楼梯环绕着树向下延伸，照明的萤火虫灯只在每一转角才出现一次，露西亚几乎怕自己摔下去。
终于不再往下，他们落在另一个大平台上，跟着栈桥走到另一棵树上，就这样连续又绕了几棵树，露西亚跟着她进入一扇由树枝组成的华丽大门。
这个房间装饰简单，只有一口井，露西亚不敢凑过去，精灵对她的反应有些不满，“尊敬的时水来客，您不应当如此畏手畏脚。要知道，所有精灵领地的井水都来自于生灵神殿，而生灵神殿的水与时钟神殿同源。”
都来自于时水吗？但是，这里的水远不如时水的能量强大。
露西亚凑过去，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不知什么时候起，她习惯了木偶女巫对身体的改动，有的时候改动会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她无意识摸摸自己的肚子。
精灵把那片叶子丢进去，扰乱她的影子。露西亚立即抬起头警惕地看向精灵。对方示意，“仔细看叶子。”
露西亚只好不做多余的动作，专心盯着叶子。那片叶子在她的倒影上漂浮，划出道道不安分的水波，渐渐地，整个井都在与它共鸣。它的光芒越来越强，最后汇聚到露西亚胸前。露西亚忙反推自己，让自己远离这口仿佛要吞噬她的井，然而，光是要钻进她的身体里的。她只觉得心里仿佛有东西堵着，让这股力量无法进去，但最终，这净化的光芒还是冲破了她的那块小疙瘩，让她空出一块来，随后填满它。
随着光芒散去，露西亚捂着心口，依靠在树枝上。精灵看着那一汪被神树叶子激活的井，露出满意的神色，走到露西亚跟前指着她的心说：“从此以后，这里就是您的能量来源。既然您不愿留在这里，那么，这是我对您最美好的祝愿。这天地间，最强大的力量就是时间，即使是同样永生的女巫也无法阻挡它的侵蚀。”
精灵拉着她的手，势在必得地说：“她们的诞生受时水诅咒，所获得的一切不过是须臾泡影。”
露西亚明白了，“那，我的同伴在哪里？”
精灵还是希望她能够留下，“真的要放弃吗？不是每个人都有再进入一次精灵领地的殊荣的。那些待在这里的吟游诗人或旅人也是因为无法抛弃这里而选择留下的。放心，你们人类死后，我们会好好安葬，并把灵魂交给六芒星神殿的。”
露西亚摇摇头，“毕竟是我要求来的。”
“那就跟我来吧。”
她带着露西亚继续往下走，一直走到最底下，在一棵不那么高的树上，吊着一个大木制鸟笼，伊格内修斯被花串包裹得只剩下脑袋，湿/漉/漉的头发表明，他一定被时水浇透过。
显然，他先看到的是高大的精灵，恶狠狠地说：“老巫婆，你最好能保证把我一辈子困在这个鸟笼里。”
精灵笑得十分诡异，这让伊格内修斯暗觉不妙：这里限制了所有魔法——除了来自阴影的最不可控力量。他暂时没有做好与精灵为敌的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精灵向旁边让开，同样一副精灵打扮的露西亚出现在伊格内修斯面前。他立即猛烈地想要挣脱滑稽的束缚，脸也跟着发红。
露西亚走过去，隔着笼子伸手摸他的头，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说：“真可爱呀，伊格内修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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