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教学相长之乐
一小时的时间，经历起来很慢，过起来却飞快。露西亚很快被赶出来，书却全被留下，伊格内修斯不服气她的说辞，真要从绘本里发现自己的思想。
也好，至少接下来的时间她不用想事了。只是用于消遣的《魔法的本质》实在难看，冰冷而不加修饰的数据本就不是给晕数学的人研究的。
她很想去换本书，但那天高塔上的对峙让她不敢再招惹伊格内修斯。从结果来看，他们平局，而从影响来看，露西亚还是输得彻底。
她希望自己的皮肤能够再迟钝些，不要太过敏感害怕。
佣人大厅里聚在一起小声聊天的女仆们见她下楼，一个个都紧张地看着她，甚至有些神经质。
费怡上前问她：“怎么样怎么样？”
露西亚欣喜地跳着跑过去，和她们对话：“一个课时顺利结束啦！”
女孩子们聚在一起时，总像一群叽叽喳喳在树间开会的小麻雀，絮絮叨叨在枝头跳跃。
一名黑色头发的女仆好奇询问：“主人他真像传闻里那样不好相处吗？”
露西亚接过另一名女仆递来的水，喝下一口抱怨道：“他可难相处了，比传闻中还乖张，就是个脾气差到极点的野蛮的傲慢的小疯子！”
“他是不是有一口尖牙啊？很锋利的那种。”
“才没有。”露西亚这种想法觉得有些荒谬。
“身上有没有血腥味啊？”
“他衣服上的香味很好闻，你们用什么洗的，给我也来点。”露西亚明白，原来伊格内修斯早就臭名远扬。
“他长得好看吗？我来这里这么久，还没见过他呢。”又有一人加入其中，询问道。
露西亚面露疑惑，“他完全不和你们交流吗？”
“是啊——”
“而且传言说他有魔物的血统，所以才这么厉害。”
“还说他是吸人血的怪物。”
露西亚还是决定先回答她们的问题，“好吧。他长得是不错，比报纸上印的还好看。”
“突然觉得，那就算性格不好，也没关系吧。”
“有道理。那话怎么说来着，创造者关闭门的同时也打开了一扇窗。”
“更好奇他的长相了。”
露西亚咯咯地笑：“什么嘛，不要三观跟着五官跑。”
一名年长的女仆说：“之前的家庭教师告诉他不准和我们这种没有身份的人来往，所以他才诸事要雪莱夫人代劳。”
“雪莱夫人真累啊，工资一定很高吧。”露西亚唏嘘道。
“毕竟是在大贵族手下做事。”
“也是。我还不知道我究竟有没有被录用呢，一节课150铜螺应该有吧……”
“我们的月工资都有1银贝呢。”
那就是1000铜螺。露西亚不免想起自己当初勤工俭学，在餐厅里累死累活也只有950铜螺，父亲的工资也只有3银贝，只是恰巧够生活的地步。
“早知道我就不读书了。”她说。
“可是不读书，你就没法满足我们对主人的好奇了。”
“也是……”
“等发工资，戴维德小姐给自己买条珍珠项链吧。我看好多老师都喜欢戴那个，特别优雅。”
“先看看有多少钱吧。啊，又要考虑怎么理财了。”露西亚想到自己又回到什么都要用钱买的地方了，“钱这种东西，到头来总叫人痛苦。”
然而，当看见十颗亮晶晶，散发着柔软金属光泽的金壳时，露西亚决定把背地里说的那句话收回——连带着眼馋的口水。
雪莱夫人说：“这是你一个月的工钱，先预付了。”
“咳咳，”露西亚故作深沉地说，“真惭愧，我只是做了点微小的工作。”
她已经开始思考周末要去哪里存钱了。
“那我希望接下来你能完全发挥自己的实力。”雪莱夫人对她不着调的夸张皱皱眉头。不可否认的是，露西亚这古灵精怪的疯丫头的确能给伊格内修斯些帮助，刚刚她去看伊格内修斯时，他仍在安静地思考，看上去度过了愉快的一小时，以至于她不得不打断，以便询问露西亚·戴维德去留与否。
露西亚会错意，唉声叹气地对她说：“我……我就这点功夫了，他要是不满意，我只能走了。”
雪莱夫人马上说：“当然不能走。”
露西亚只好点点头，又说道：“那需要我做什么其他事吗？今天还好早，要不我帮你们择菜？”
“不用了。这不是你该做的事，你爱去哪去哪吧，别出庄园。”
“好吧。”听到不可以出庄园这句话，露西亚头顶的光晕熄灭了，像朵蔫蔫的花垂下头。
不过，拿着这么多的工资，不干事也不行，露西亚决定去写一写学习笔记，找到教育伊格内修斯的切入点。
她决定从细节入手，先试着分析伊格内修斯的性格特点——特别是弱点，最好能找出造成他性格的原因。
写着写着，露西亚突然有些心疼他，真不知道坎贝尔家要把他培养成什么样的人，仿佛他只是他们拿出去炫耀的奖杯，过早地剥夺了他的童年，又把他遗弃在封闭的孤岛，供人仰望而非陪伴。
他呢，同样自暴自弃，用木板把窗户钉死，拒绝与人交流，遗世独立，也不肯解释流言蜚语。
露西亚想，要是有人专门研究怎么教育孩子就好了，她宁愿在十天内看完所有有关教育的书，掌握所有教育的规律，这样就能运筹帷幄，满怀信心地与伊格内修斯相处，而不用绞尽脑汁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下午时，露西亚正准备脱掉外衣小睡一会，雪莱夫人又来敲门了，对她说：“主人找你上课。”
“不是上午才上过课吗？怎么下午还要上，我都没有准备。”露西亚感到自己产生了厌学心理。
“随时。”雪莱夫人又重复这个词，像所有希望孩子学习的母亲，唠叨道，“你是老师，这是你的工作，你要是厌学了，主人怎么办？”
想到如今不是自己学习，而是边拿着那五颗黄灿灿的东西边忽悠人，露西亚立即收起不情愿的表情说：“我知道了。”
那就看看那小子能从绘本里看出什么了。
“我还是无法理解这些东西。”伊格内修斯看她进来便起身，而后，似乎意识到自己的着急，他又坐回去。
露西亚在他旁边坐下，他已经翻完《爱丽丝梦游仙境》了。
露西亚咬咬嘴，思索一会，“先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整个故事都很荒谬混乱，吵吵囔囔，每个角色都不讨人喜欢。就拿赛跑来说，每个人都抢了那女孩的东西，那女孩却什么也没得到，还讨好他们。”
“她叫爱丽丝。”
“爱丽丝。”
“呃，讨好他们是指？”
“她明明觉得荒唐，还要装作严肃的样子，努力融进他们的世界。”
“可是，这恰巧是爱丽丝天真的体现啊，爱丽丝正在试图理解他们的做法。”
“荒谬，为什么要理解错误的东西？”伊格内修斯的重点又落到露西亚身上，“你也热衷于阿谀奉承吗？”
又来了。露西亚很希望他能心平气和，不要总是上纲上线。
见露西亚不说话，伊格内修斯就像要纠正她的想法，把自己所感受到的全盘托出，大有强加于露西亚之势，“你难道没发现吗？除了女……爱丽丝以外，所有人的逻辑都站不住脚，他们用义正辞严的语气去推断不符合常理的东西，把所有因果都颠倒，根本不切实际，只是因为他们傲慢的语气，才看上去无懈可击。你应该意识到这点。”
露西亚苦笑着说：“我倒希望你只能模糊地意识到这点，太早知道，就失去感受快乐的能力了。”
“我没有不快乐。观看别人愚蠢的行为是很快乐。”
“……”露西亚一时无言。
伊格内修斯甚至说：“现在我知道了，语言的确是一门艺术。它的魅力在于模糊和不确定，可以随心所欲搬弄是非。”
“你是在夸奖还是在批判？”露西亚糊涂了。
“你猜。”
露西亚不想和他玩这样的游戏，“我不猜。”
“你在逃避吗？”
“逃避什么？”
“你是不是不愿意看见那些不美好的地方，也不愿深究每句话的意思？”他靠近露西亚，又露出他的尖牙利齿，以其刀锋般敏锐的双眼观察解剖她。
露西亚避开他的眼光，试图为自己开脱，“世界是充满阳光的，没有必要让内心布满蛛网。”
“你只是不愿去看那些积灰的肮脏角落而已。”
“关于这些我们可以之后再聊，不要浪费上课时间。”
伊格内修斯摆出一副了然于心的从容，颔首示意露西亚继续。
露西亚顺着伊格内修斯的话说：“但你说得没错，与数学与规律不同的是，语言是模糊且无拘束的，这也给了我们肆意妄为的机会。我们可以找出各种方式描绘日出日落，也可以用千奇百怪的比喻隐喻说出我们内心所想。当我们找不出方式来说明内心的困顿，甚至还能在书中找答案……”
说着说着，露西亚突然发现伊格内修斯没了声音，只静静盯着她，火光在他眼底模糊地燃烧，却看不见他的情绪。
“怎……怎么了？”露西亚心里有些发毛，生怕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让这位爷不满意。
“继续按你的思路说下去。”伊格内修斯眼里的火花激荡一下，轻声命令道。
“……总之，除了你喜欢和你需要的能够对魔法有帮助的书籍外，我也希望你能多阅读些其他方面的书，或许这些书都没有用处，但你一定能在这里面获得某种愉悦的体验。”
“你的演讲很好。”伊格内修斯对于她的长篇大论只有这句评价。他看着露西亚困惑的表情，忍不住补充道：“这是褒义。”
他不想把她气走。她不会讲些枯燥乏味的东西，她不会按部就班地重复无聊的知识，她懂得调动激情和兴趣，会听他的想法和他讨论。如此一来，就算她写在脸上的困惑和失落好玩，他也不会故意惹她生气——他知道，想要把一个人留在身边，是要给些甜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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