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被打
她屏住呼吸，轻手轻脚行至窗棂前，手指蘸唾沫戳穿窗户纸，闭上左眼，一片黑暗，什么也瞧不见。
闭错了。
她往一侧挪了挪，闭左眼睁右眼，只见堆满杂物的地上铺了一层她用过的褥子，褥子上垫了几层旧棉絮，那小可怜儿背窗而坐，不知在弄什么幺蛾子。
盯了片刻，才见她双手一伸，似将什么东西塞进枕头下，继而朝趴在角落的大黑狗招招手，“踏云。”
大黑狗匍匐而来。
小可怜儿捏着半块粉色呈桃花状的糕点在它眼前晃晃，大黑狗似是不感兴趣，低低地吠一声，别过头。
小可怜儿将半块糕点扔进嘴里，怜爱地摸摸它的脑袋，“等往后咱有钱了，能吃饱饭了，我每天给你买十只烧鸡……不，二十只！”
踏云也不知是为了配合它还是真觉得会有烧鸡吃，扬起上半身，欢快地轻吠两声，眼中灼灼盯着她，充分发挥了一个业余动物演员的演技。
周青青看在眼里怒在心里，想起今日柳条儿说的话更是怒火中烧——这小狐媚子果然趁自己不在家去勾引沈大哥了！
她家哪来的桃花酥送沈大哥？就算有也是自己送，哪轮得到她？这桃花酥肯定是她谢玄一腆颜凑上去要来的！
想想自己，还没得过沈大哥一块糕点呢！
周青青性急，加之平日高傲惯了，一股邪火蹿上脑门，当即奔至门前一脚揣开陈旧的木门，柳眉倒竖，怒指谢玄一，“你这个不要脸的野狐媚子，尽会勾引男人，看我今天不拔光你的头发！”
语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一个屁股墩将她挤到墙角，一脚踢开那扁平的枕头，只见一块折叠的干净青帕安安静静放在棉絮上。
周青青弯身拾起，展开青帕一看，里面呈着三块呈桃花状的桃花酥，她眼前蓦然浮现出清俊少年郎笑意盈盈的模样，却不是对自己。
“那是我的东西，你还给我！”谢玄一从墙角爬起来，挣扎去抢，周青青正愁找不到借口收拾她，见她张牙舞爪扑上来，闪身避开。
踏云见两人厮打起来，欲扑上前保护主人，却被谢玄一挡在身后，“踏云，回去！”
周青青芳年十四，比谢玄一年长一岁，身姿丰腴，高她一头，谢玄一常年缺乏营养，身姿单薄，却极其有蛮力。
周青青被她撞得一个踉跄，体内一腔邪火乱窜，一边躲避谢玄一的争抢一边将青帕捏在手中一通乱揉，青帕掉落在地上时，桃花酥已经碎成桃花渣。
周青青心中有一丝惋惜，但转念一想，这帕子是沈大哥给谢玄一的，弄坏了也不可惜！
当什么不好偏当狐狸精，啐！
桃花酥碎成桃花渣，连带着她的心也碎成了渣。
谢玄一蹲在地上，双手将桃花渣归成一对，一滴眼泪悬在眼眶处，走钢丝般摇摇欲坠，晃了几晃，忽然啪嗒一声，落在桃花渣上。
周青青也自知过分了些，不再吭声。
沉默良久，她蓦然抬起头来，秋波化剑弯眉作弓，一口白牙要得咯咯作响，似一只发狂的小兽般死死盯着她，“若你没娘护着，我迟早打死你！”
周青青被她这恶狠狠的模样吓一跳——这还是平日那个沉默寡言，唯唯诺诺的小可怜儿么？！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双手环腰，微微撅嘴，“可惜让你失望了呢，我有娘，你没爹没娘，是个野种！”
“我不是野种，我不是野种！你才是野种！”
巴掌声清脆，周青青不敢置信捂着火辣辣疼的脸，单眼皮迸射出锐利的光，“你竟然敢打我？！”
谢玄一还保持着扬手的姿势，咬牙道：“我想打死你！”
周青青哪受过这等委屈，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簌簌而落，咆哮着与她扭打在一起，两人倒在地上滚做一团，三滚两滚滚到墙角，周青青顺势操起枕头啪啪往她脸上拍！
“汪汪汪，汪汪汪！”
正在这时，踏云冲上前死死咬住周青青的衣角，身子一歪狗头一闪，周青青嗷一声叫，被甩进墙角杂物堆里。
踏云回到谢玄一身边，用身体将她挡在墙角，低头蹭蹭她的脸。
这般大动静早已闹醒睡在主屋的周寡妇。周寡妇披了件外衫，从门外骂骂咧咧来，“大半夜嚎什么丧，吵醒了家瑞看老娘不撕烂你的皮……哟！”她眼珠一瞪，一把将躺在杂物堆上的周青青拽起来，心疼地道，“儿啊，你这咋整成这样了？”
“娘！”周青青只觉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指着谢玄一大哭起来，“这死丫头扇我耳光，那条死狗还咬我，呜呜呜……”
周寡妇眼珠似要瞪出眼眶，叉腰道，“好哇，老娘供你吃供你穿，你这没良心的白眼狼非但不知恩图报，还伤我女儿，看老娘今日不扒了你的皮！”
话音犹未落，箭步冲至谢玄一身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厚实粗糙的手掌重重打在她单薄的肩上，啪、啪、啪，边打边骂，“叫你恩将仇报！叫你伤我女儿！今日老娘便好好教育一下你这个野丫头！”
“汪汪汪！汪汪汪！”踏云龇牙咧嘴盯着周寡妇，狂吠着要冲上前来撕咬，被谢玄一死死抱住。
若是踏云伤了老妖婆，老妖婆一定会用铁链将它栓住，狠狠用鞭子抽它的！
周寡妇的咒骂声和巴掌拍打声响彻屋内，谢玄一抱住咆哮的踏云，死死咬住嘴唇，不肯漏出一声哭腔。
踏云的狂吠身传出周家院外，吵醒隔壁邻居，很快有人在院外不耐烦地喊道：“你们家又在闹什么幺蛾子，还让不让人睡觉！？”
周寡妇这才松了手，一把将谢玄一甩在地上，转转手腕，恶狠狠警告，“你给老娘安分点，再闹事老娘饶不了你！”
语罢转眸看向周青青，眼中露出心疼，语气也温和不少，“我的青儿哟，这脸肿成这样可得了，娘这就给你上药。”
周青青虚捂着脸，一脸得意看向地上那捂着手臂使劲憋泪的倔强人儿，报复性地做唇语道，“你——没——娘！”
木门砰的一声被关上，谢玄一坐在地上，巴掌大的小脸沾了尘土，眼中盈起一层薄薄的水雾，顷刻便汇聚成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而落，她死死咬住唇，不肯漏出一声哭腔——我有娘，我有娘，只是我娘死了。
一阵夜风拂过，湮灭了烛火，屋外皎皎月色流转，清辉万泻，滴下屋檐顺着窗户淌至屋里。
左手臂被周寡妇又掐又打，已经开始泛紫。谢玄一坐在窗沿下，后背靠墙双手抱膝，温热的泪珠如檐下滴漏雨，簌簌不能止。
踏云推门关上，围着谢玄一转了几圈，焦急地摇着尾巴，最后在她左侧坐下，将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低低叫一声。
谢玄一伸手抱住它，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细细的哭腔来，“踏云，我好想爹爹，爹爹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可惜他很早就死了……我……我也很想娘，虽然她在世时常骂我，可是她却不曾让我饿肚子，也不曾让人欺负我……可是……可是他们都死了，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踏云回应似地用头蹭蹭她，丧气地垂下尾巴，“汪汪汪……”还有我。
·
那夜之后，谢玄一的话便更少了。通常周寡妇说什么她应什么，就算周青青再次嘲笑她没爹没娘，她也不再发怒，仿佛聋了一般当做听不见，能忍则忍，能躲则躲。
周青青却不肯放过她。
每每一想到谢玄一吃了沈大哥送的桃花酥便觉火大，总觉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仿佛连她呼吸都是错的。
她心仪沈小郎君已久，是以对村里同样抱着这等旖旎心思的女子颇为不满——沈大哥不仅有学识，还长得俊，以后可有机会金榜题名嘞！若是能得沈大哥欢喜，岂不是能成为状元郎的妻子了？届时在这十里八村也倍有面哩！
沈嗣承便是一块远近闻味的香饽饽，十分惹人惦记。
谢玄一冷眼看着这些女孩儿每日费尽心机往沈小公子跟前凑，心里暗暗鄙视——真是一群无知村妇，若沈小公子金榜题名，早被京中权贵榜下捉婿了，还轮得到你们？真是不自知。
这日，谢玄一正准备去山上割草，刚出院门周青青便跟出来，随意地道：“我同你一起去。”
谢玄一几不可见蹙蹙眉，回答：“喔。”反正她同不同意，这个刁蛮大小姐也不会听她的，说不定还会反嘴骂她一顿。
“走吧。”周青青轻整衣衫，似一只神气的小孔雀般踱步往前去。
少女着一身崭新的黄杉白裙，紧致的衣身勾勒出她丰腴的身姿，一袭乌发堪堪及翘臀。周青青眉眼生得不错，身子前凸后翘很是引人遐想，村中也有不少倾慕她的少年，奈何她的性子随她娘，对不喜欢的人泼辣无礼，少年们便也不敢上前示好。
毕竟他们没瞎，都看得出来周青青对沈小郎有意。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忽然，周青青快步返回来，亲昵地挽住她的手，状似微笑，却低低警告她，“待会你不许说话，听见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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