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黎越青虽然撞坏了脑子，但该有的警惕却一点也没少。
很显然，他现在不大相信施准说的话——毕竟刚刚醒来就有个大活人说是你男朋友，搁谁都要怀疑一下。
可黎越青现在的思绪就是一团乱麻，怎么梳理都是无用功，他几乎想不起来任何事，所以也无从反驳施准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就这样，施准在几天里一次又一次地连哄带骗，以“反正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还不如我帮你回忆回忆”为理由，把黎越青从医院拐回了自己家。
施准发现，自己还真是说谎不打草稿。黎越青回到他那个屋子以后，能想起什么事那才是见鬼。毕竟他们从高三下学期就没了任何交集，那间三十平米的出租房于黎越青而言，是完完全全陌生的地方。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并不后悔骗了黎越青。
出院当天，两人回到一处地段偏远的破旧居民区，也就是施准在这座城市居住的地方，一栋栋房屋紧密地贴在一起，中间过道狭窄而逼仄，楼内也没有安装电梯，施准家住在六楼，他们只能徒步爬上去。
楼道中漂浮着灰尘，弥漫着一股陈旧的霉味儿。黎越青边爬楼梯边皱眉，难掩挑剔神色，不禁问前面的人：“我们就住这儿？”
“反正是租的房子，将就一下。”
“难道我自己没住的地方么，况且还有学校宿舍，为什么要跟你回来？”黎越青又问。
“医生嘱咐过我，让你没恢复记忆之前多跟亲近的人相处，我作为你男友肯定责无旁贷啊。”施准自然而然地回答。
对方顿了顿：“可是我不记得我有男朋友。”
在这些天里，这话黎越青已经说过很多次。
大概是黎越青一脸纠结的模样还挺好玩，施准笑了一下，问他：“你忘记的事情那可多了去了，要不要我考考你，比如说——你现在在哪儿念书？”
这个黎越青还记得：“t大。”
“什么专业？”
“计算机。”
“那同学们你还记得吗？”
“好像没什么印象了。”
“你看，所以你不记得我也是正常的。”施准说。
黎越青迟疑地点点头，像是暂时被这套理论给说服了一半，又没完全信服，“你怎么证明我们的情侣关系？”
“我想想啊……”施准从钱包里摸出一张拍立得，递给黎越青，同时面不改色地扯谎，“我们高中就在一起了，z市八中，还想得起来那所高中么？”
有次校庆晚会上，班里有个女生带了拍立得相机给大家照相，施准当即用胳膊一搂黎越青的脖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给我和我同桌也拍一张呗？”
黎越青接过那张拍立得。
画面上两个少年穿着普普通通的蓝白色校服，头发都剪得短短的，稍微矮一点的那人看着镜头傻笑，他自己也在笑，却是微微侧头看着施准，神色很柔和。
仅仅从这张照片来看，黎越青或许真的可以相信，自己喜欢他。
看着黎越青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张照片，施准却渐渐心虚起来。
读高中的时候，黎越青确实喜欢施准，只是施准从未察觉过。
施准只当对方是自己关系最好的兄弟，或者比这种关系还要再好一点，唯独没想过恋人这一层。
直到黎越青给施准写了一封情书。
除了发懵以外，施准没别的反应，至于后来情书是怎么落到班主任手里的，他至今也不知道。
两人终于爬到六楼，施准正准备掏出钥匙开门，又想起另一件大事。他这间房子根本就没有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关于他跟黎越青这条曲折的爱情线，还得接着编。
大门打开，黎越青进门以后，开始明晃晃地打量这间屋子——
门口只有一双拖鞋，沙发上胡乱堆着几件衣服，甚至阳台上晾晒的内衣还没来得及收。房间角落里则是囤积的好几箱方便面和饮料，箱子上积了浅浅一层灰。简直是独居光棍的标配。
果不其然，黎越青又继续对施准发问：“我们以前同居过么？”
还好早有预料，施准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嗯，有过，但之前我们吵过架，冷战很长一段时间，你就搬出去了。”
“但是，我还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施准说。
这句是施准的真心话。
“为什么？”
“同学聚会那晚是我把你拉到车上的，如果我没这么做，你就不会出事了。”
施准缓缓地垂下头，习惯性地咬住下唇。
现在再回想起来，施准仍是一阵后怕。他们两个现在平平安安，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可万一真的出了事呢？
恐怕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确实想跟黎越青冰释前嫌没错，也想借助黎越青目前的流量给自己引流，但在生死面前，其他一切都太轻了。
“虽然不记得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我肯定，上车一定是我的自愿选择，”黎越青说，“如果真的很厌恶一个人，应该一秒都不愿意和对方共处吧，更何况是车内这么封闭的空间。”
黎越青比施准高出一截，见对方此刻一副垂眉耷拉眼的沮丧样子，他抬起手，非常轻地在施准头上摸了一下：“我不怪你，别太自责。”
“黎越青，谢谢你。”
这句也是真心话。
黎越青很不理解：“你这个人好奇怪，一会儿说对不起，一会儿又说谢谢。”
施准只是勾起唇角笑了笑，又低下头去，不想让黎越青看见他有点红的眼眶。
家里只有一人份的生活用品，平时也没朋友来做客，这时就更显得捉襟见肘。施准在这巴掌大的地方翻找一通，在储物柜里发现一双没拆封的酒店拖鞋。
“先穿这个好了，”施准说，“我们一会儿出去采购一点生活用品，好不好？”
黎越青点点头：“可以。”
态度仿佛领导签批文件。
“还有件事，虽然我是你男朋友没错，不过这段时间你不太适应的话，也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同居室友。”施准看着黎越青，又补充一句。
“没什么不适应的。”黎越青确实觉得施准这人的一言一行有点奇怪，可又说不上来到底怪在哪儿。
如果非要说，大概就是施准小心翼翼而又如履薄冰的态度，让人不禁怀疑他们之间本来很生疏。尽管如此，黎越青认为施准本人并不坏。何况是自己现在忘记了施准，对施准并不公平。
黎越青又看了施准一眼，从俯视的视角看过去，对方本就小巧的下巴更显尖削，眼睛很大，下睫毛格外长，嘴唇丰润，颜色透着点粉。
他和这个人高中就认识，并且那个时候就在一起了。黎越青在心里默默记下，这应该算是别人帮他找回的第一段记忆。
时间已经过了傍晚，夏季天色黑得慢，这会儿外面还亮堂着，黎越青跟着施准一起去附近的夜市吃晚饭。
施准又换回了t恤短裤人字拖，瞬间觉得自在不少。不过他很快又想到车祸那天弄坏了租来的西装和包，还要按原价赔偿，顿时又觉得哪哪都难受起来。
再一看旁边的黎越青，也是短袖拖鞋的打扮。黎越青穿了件施准的衣服，那件衣服施准穿着宽松，在另一人身上就合身不少，只是上面印满了花里胡哨的图案，和对方那张清凌萧肃的脸有些违和。
两人就这么不太讲究地走在这条闹腾喧嚷的街上，空气里浸足烟火气，恍惚间让施准以为他还是当年没什么烦心事的高中生。
那段时间他在烦恼什么，好像已经不记得了，无非是作业太多考试太频繁、老师讲课比念经还枯燥、睡觉总是睡不够、食堂菜难吃，看来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可现在施准觉得生活很累。
“你想吃什么？”施准问黎越青。
黎越青环视一周，又是那副领导亲自下乡视察的样子：“都不健康，建议少吃。”
“……”
最后施准选了家常去的馄饨摊，一人一碗大份鸡汤馄饨，在三十五度的天气里吃得汗流浃背。
黎越青用勺子舀起一颗馄饨，送到嘴边咬了一小口，馄饨皮薄馅厚，鲜香的味道瞬间在唇齿间弥漫，也烫得舌头微微发痛，再一抬头见对面施准笑意盈盈地盯着他看，眼睛明亮得晃人。
施准问：“怎么样，好吃吧？”
对面的人点点头。
“不过你要是不喜欢外面这些，我们明天就自己开火。”施准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走，去买生活用品。”
回家之后，施准率先去冲了个凉，然后招呼坐沙发上的黎越青：“我家热水器不太灵敏，刚打开水会特别凉，一会儿你洗的时候留意一下水温。”
黎越青说了声谢谢，慢腾腾地起身，走进浴室。他刚刚试图回忆起更多事，却发现他只记得学校啊姓名啊这类基本信息，而关于遇见过的人，都像是只有一个个模糊的影子，一旦去细想，就会头痛得不行。
也不清楚还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黎越青边想边洗，动作慢了点，结果沐浴露抹到一半，浴室骤然一黑。
竟然停电了。
他再次拿起花洒，打开开关，也没再继续出水。门外传来施准的声音：“忘了告诉你，这小区一停电就跟着停水，哦对，还会断信号，你洗完了没？”
“没有，还差冲水。”黎越青的语气有点迟疑。
“厨房的桶里有存过应急用的水，要不你凑合擦擦吧。”
施准说完，便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但他还打着手电，强光一照，无论是该看的还是不该看的，都比平时看得更清晰。他下意识地惊呼出声，一阵手忙脚乱，本想着摁灭手电筒，结果差点把盆摔在地上。
黎越青：“……”
听着狭小浴室里叮铃咣铛一阵声响，黎越青反倒先笑了：“被看光的明明是我，你急什么。”
“别想多，我、我不是故意要看的啊。”施准赶紧解释，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看来更像欲盖弥彰。
“怎么，你说是我男朋友，之前没看过？”
施准彻底哑口无言，放下水盆和手电筒，迅速地逃离了浴室。
他当然没看过！
在他以前的印象里，只见黎越青穿过那套蓝白校服。
而刚才……尽管黎越青身上还挂着泡泡，依然清晰可见流畅的肌肉线条，身板精实又不夸张，宽肩长腿，像被人精心雕琢过的一尊塑像，有几滴水珠不合时宜地从他身上滚落下去，一路蔓延至小腹。
施准不可否认，这样的黎越青带着浓郁的性吸引力，足以在狭小的空间里极速发酵。
夏天本就热得人心躁，施准这会儿一摸自己的脸颊，差不多快烧起来了。热空气更是黏腻难忍，经过刚刚那一番折腾，施准感觉身上又出了一层薄汗，变得黏黏的。
四十平米的房子放不下多大的床，只比单人床要大上一点，洗完澡的两人迫不得已挤在一起，双双仰面躺在床上。房间没空调没风扇，只有纯靠扇子扇风。
施准等待心情渐渐平复下来，问黎越青：“你现在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么？”
“想不起来，头会很痛。”
“不着急，慢慢来。”说这话时，施准承认他含了几分私心。
手动扇风到底微弱，忙活了半天没凉快多少，反而更热一身汗，施准索性把扇子随手扔在床头，他翻了个身，面对着黎越青，鼻尖萦绕着柑橘沐浴露的味道。
过了一会儿，施准忽然慢慢地把胳膊搭在了黎越青的身上。
黎越青感受到多出来的那份重量，却没说什么。
“黎越青，我想抱抱你。”施准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大夏天怪热的，抱什么。
黎越青本来想这么说。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嗯，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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